包銘山
不可否認的是,拍賣業亂象也是文物部門一些新規出臺的背景之一——當然,這些規定的不公平與流於形式則是另一回事。對於當前涌現出的眾多拍賣公司,知名收藏家包銘山近日在接受記者專訪時出語驚人:“中國的市場應該在這一段時間裏面關掉70%的拍賣公司,剩下的30%再淘汰掉70%的拍品,這樣才健康。”
不可否認的是,拍賣業亂象也是文物部門一些新規出臺的背景之一——當然,這些規定的不公平與流於形式則是另一回事。
對於藝術市場上涌現出的大大小小、良莠不齊的拍賣公司,知名收藏家包銘山日前在接受記者專訪時出語驚人:“中國的市場應該在這一段時間裏面關掉70%的拍賣公司,剩下的30%再淘汰掉70%的拍品,這樣才健康。”
包銘山言談間流露出藝術家似的不遮掩,這位蘇州人自上世紀90年代起便涉足收藏,是國內最早涉足拍賣圈的資深藏家之一,他還有個身份是新疆廣匯集團廣匯美術館館長。許多拍賣行裏創下的高價,背後都與包銘山有關。2010年包銘山花費在藝術品收藏上的資金上億元,在佳士得購得張大千的《侍女》以及傅抱石、林風眠、李可染等作品。在假畫如此氾濫,“高價”背後的目的不為人知的藝術品拍賣場上,包銘山遵循自己的遊戲規則,超過心理價位叫價就戛然而止,絕不會被瘋狂的“腎上腺激素”左右。
記者:拍賣公司的免責條例讓很多假畫堂而皇之地上拍,買到假畫,是拍賣公司的責任,還是應該怨買家自己沒眼光?市場裏大大小小的拍賣行,你一般會選擇怎樣的拍賣公司?
包銘山:拍賣公司是仲介機構,不應該負一個真偽的鑒定責任,這個世界上都一樣。但仲介平臺要承擔核實的責任,一旦取證到藝術品有真偽問題,拍賣公司就要負責。因為這是個仲介平臺,就像去仲介買房子,你既然收了佣金,仲介公司就要搞清楚這個房子的權屬問題,不可能是別人的房子你拿來賣了吧。房子買了之後有什麼問題與當初約定的不符,比如是不是有白螞蟻啊,哪漏水啊,問題發生之後仲介機構是要負責任的。我們的拍賣公司確實是有問題。小拍公司有問題,就是涉足這個行當裏面的人員“太專業”,他們就是幹這個出身的,他們對這個行業裏面的奇巧都懂,買家要去搞明白裏面的東西需要花很多精力,而他們本身就是“做”這個東西的。
我所知道的寶龍拍賣啊,都是行裏人家,比買家內行。做平臺的人應該是內行,但是他們不是學經濟專業的,他們不會遵循透明公開公正的原則,他們本身就是“倒爺”,倒來賣去出身,現在買來賣去,他們對這個裏面的竅門懂得實在太多。
記者:拍賣公司是不是也應該有個準入門檻?
包銘山:我覺得我們的市場會有個過程,3年。中國的市場應該在這一段時間裏面關掉70%的拍賣公司,剩下的30%再淘汰掉70%的拍品,這樣才健康。英國老牌的蘇富比、佳士得,資本主義兩百多年曆史,拍賣公司淘汰下來就那麼兩家,其他的小拍公司也有,但拍的都是專場。前陣子鬧得沸沸颺颺的徐悲鴻油畫《九方皋》,畫我沒親眼見到,我的結論都是根據常理的推斷。打比方來説,中國最有名的一幅畫《富春山居圖》如果拿出來拍,你説會放在哪拍?絕不會在寶龍那個等級的拍賣行裏面拍的。
拍賣公司信譽不好,就會被歷史無情淘汰,因為老是這樣做下去,就沒有人去,但是他們租著五星級的賓館,展覽出畫冊,都需要錢,這個成本,拍賣公司承受不起。比如寶龍這樣的拍賣公司,他們請我的話,我就不去,他們這裡有非常著名的假畫,我更不能去。其實在2005年作調整的時候,拍賣公司已經關掉了很多。現在是房地産不行,股票不行,很多人沒什麼好玩的了,才去玩拍賣公司。看起來好像入市的門檻不高,但是這比一般的行業難在維持。現在好的拍賣公司蘇富比佳士得,排場很大,拍賣會開設咖啡貴賓室,他們就是要和一般小拍公司拉開距離,建立起好的品牌。中國這樣的品牌有十來家吧,南北之間,像朵雲軒就這樣生存下來了。
記者:一些高價作品的産生都有你的參與,你在拍賣場買東西時,有沒有因為喜歡而一路追高?
包銘山:去年,拍賣吳湖帆作品倣《富春山居圖》,加佣金9980萬元人民幣,拍賣行的人説,包老師,你再舉一次,我們上海畫家也頂到一個億——所有過億的畫都是我買的或者我參與創造出來的價格,所有的近現代。海派畫家還沒有過億。最早的時候創天價,就是好多年前我跟毛毛(劉益謙),齊白石的作品《可惜無聲》,叫到上一口是我,最後被劉益謙拿走。中國的市場,最尊重“下一口”,只有“下一口”才是創造紀錄的人,沒有“下一口”的話,這場拍賣就結束了。
記者:你對今年春拍發生的一些情況怎麼看?
包銘山:現在主要問題在收款,前年有人問過我,秋拍行情如何,我説,秋拍情況就要看春拍收款好不好,春拍收款不好,秋拍好不了。中國大陸收藏,都把藝術當成投資。藝術品是投資,這個本來沒錯,但是我們的投資有個特點,我們不肯用時間來換空間,我們窮了幾十年,好不容易富起來了等不及。中國人很多人一輩子要用多少錢他不知道,但賺多少錢他不停地算。算完以後幹什麼用,他還是不知道。
2010年至今,拍賣付全款的只有我和台灣的林百里。當然這也説明時代在進步。古代的藏品,秘不示人,子孫永保,不給人家看。古代的假畫也多,如果買了假的不給人家看,放了三代人都不知道是假的,比如徐悲鴻的油畫《九方皋》,若秘不示人,誰知道它是假的。中國清代之前收藏就是收藏,農耕社會,也沒有投資這一説。現在好像投資和收藏放在一起,而且“投資”還放在前面,目的性質不一樣,所以造就了很多故事。
記者:你的收藏為什麼關注近現代作品?
包銘山:現在正好是一個沒有權威的時代。鑒定方面,沒有權威。近現代畫是一個特點,近現代畫是在中國歷史上最重要的一個里程碑。因為中國從壁畫、岩畫開始到封建社會結束,層層相傳的,一直是對傳統的演變,脫離現實。明代的畫家,畫的卻是唐代的題材,甚至是漢代的題材。到了近現代後,我們從農耕社會進入農商社會,到現在進入市場經濟社會,就是一百年的風雲變化,人文、社會結構等什麼東西都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只有這個時代才出了這麼多東西,才出了那麼多重大題材的歷史題材的作品。
一百年推翻了兩千年的封建制度,變革出了新制度,新制度是不成熟的,經受不了歷史的考驗,比如北洋政府、民國政府都是不成熟的政府沒有經過歷史考驗,所以長不了。現在的制度完全不一樣,但又不像西方好壞也有兩三百年的民主制度。我們現在的制度沒有那麼多歷史。現在出不了大師,現在所謂的大師,住在所謂的豪宅、私家花園,養著幾個小老婆,美食、美色,過上地主般的生活成為他們的追求。
關於買畫,我的觀點是,要專。有人是什麼都買,無論油畫、國畫,老畫、新畫,但“專家”前面總得有個表明領域的定語吧,什麼都買的是什麼專家呢?我只買十個人的畫。買東西買得專,才能精。每個人的錢財有限,即使乾隆皇帝也不能買遍所有的寶貝。有的東西別人在收,我卻根本收不了的,就不要去想。我也想收凡·高、莫奈,但怎麼可能?這不是錢的問題,是知識不到位。
記者:進入拍賣場,都能感受到熱火朝天的氣氛,新進入拍場的買家抬高了價格,也熱鬧了氣氛。
包銘山:那是老闆們的腎上腺素決定的,根本不是藝術品的價格決定的。這個和1980年代改革開放給卡拉OK廳的歌女爭相送花環,是一個動機。現在的老闆有錢了,拍場裏他們想:“我是什麼人啊,我能輸給你?”老闆下場買東西,通常是腎上腺素激勵的。在拍賣場的氣氛下,會熱血沸騰,會激動。新入場的有錢人由腎上腺素決定購買的元素多一點,他看你們都買,憑什麼我不能買。如果一張畫沒有人舉,而你買了下來,會感覺到是不是買假了,沒有人買,就信不過自己。看到很多人在舉牌,你也會亢奮,但這個亢奮是生理現象造成的。我一年跑幾十個拍賣會,腎上腺激素分泌得少,麻木了。這次我沒買到弘一的書法,但是沒買到有什麼關係呢,如果買到了,東西在我手裏,很高興,沒買到的話,錢還在我手裏,我也很高興。
中國不缺錢,不缺老闆,缺乏的是健全的經紀人制度,經紀人不道德,沒有誠信。還有,藝術品普通人買不起。另外,六十年風水輪流轉,當時,國民黨撤離大陸時權貴手裏的古董,經過擊鼓傳花的過程,在1960年代傳到香港,當地出現一大批經紀人,把文物倒到美國,倒到日本,最後倒到中國大陸,大陸的倒爺接了棒之後再倒,最終還是到了現在的大陸權貴手裏。當今社會的權貴還是把文化接過來了。這些東西的佔有者,仍舊非富即貴。但是,這六十年,很多做生意的人在其轉机來轉去。對藝術品,做生意的人希望的就是趕緊賣掉,根本沒想過收藏不收藏的事,也不希望留在手裏。他們都是扮演了一個過程,就像唱戲一樣,鑼鼓敲起來,龍套跑起來,主角一齣場,都聽她唱,跑龍套的人是誰?誰也不知道。跑龍套的買到了也沒有用,因為作品在這些人手裏不是一個終極歸宿。
記者:還有名人之後也參與到其中。
包銘山:有人買了假畫上了當,三十萬買假畫的人是傻,但是三百萬買假畫的人不一定傻,有可能就是新時代的阿Q精神,還有就是編排得很好的莎士比亞喜劇。中國的拍賣公司網眼編得太小了,大魚小魚一網打盡,小魚更是逃不掉,網眼變得越來越小,這不是涸澤而漁嗎?恨不得把大海的水抽幹,但真的要把太平洋裏的魚都抓來了,魚比人多,把魚賣給誰啊?拿油畫《九方皋》來説,九方皋伯樂相馬的故事畫成油畫,若真的是徐悲鴻畫,一定是皇皇巨制,,他國畫就畫了非常大的尺寸。所以,中國地方上有很多戲在上演,去看不去看都是我們的自由,你不去不就得了嘛?
那些老畫家的子女到60歲的時候,正趕上了中國的改革開放,但他們垂垂老矣,參加不了改革開放的洪流當中了,他們看到了當代畫家的那些子女享福,心裏便不舒服。他們要跑出來露面,做別的專家沒人理睬,只能做自己家裏人的專家,其實根本不可能,蔣碧薇生下徐伯陽後,徐伯陽有機會見過爸爸徐悲鴻畫畫嗎?很多畫家的家屬都是這樣。人生的終極目標是要往受人尊重的方向走,不能只是為了錢什麼都放棄原則,隨便蓋章。
記者:你買過假畫嗎?你在拍賣行買藝術作品有沒有一個標準?你説過只買十個人的作品,是為什麼?
包銘山:經驗都是買假畫買出來的,買到假畫才刻骨銘心。我在朵雲軒1990年代就買過假的張大千作品,但那時候東西便宜,十來萬,上當還不至於要去跳樓。但凡買假畫的,高價位的,其中都有貓膩,通常都是“貪”字引起的,憑什麼漏要輪到我來撿呢?就是該買假貨。所以不能相信故事,不能相信天上有餡餅掉下來,要老老實實的,講個性價比。我心裏有個價位,到了我就放了,我不會一路買下去。如果每一次你都買到底,你會留給人一個概念就是你就是腎上腺激素作用,不肯讓人。那就意味著你明擺著是一個靶子,留給人打。
我的收藏是從1900年到2000年一百年之間的畫家吳昌碩,齊白石,張大千,李可染,徐悲鴻,潘天壽,傅抱石,黃賓虹,石魯,林風眠。世界上最大尺寸和最小尺寸的傅抱石作品都在我手裏。我是嚴格遵守遊戲規則的。人家不買的時候我買。2007、2008年我就買上千萬的東西,我買的是近現代作品,拍賣場裏沒有50個人,到了2010年,拍賣行裏坐上千個人,坐也坐不下。
記者:偽作的大量流通跟市場投資趨向也有關係。
包銘山:張大千和齊白石的特點在於都是畫匠,沒有受過正規訓練,是民間畫家,以畫為生,誰給錢多就畫得好一點,門口都貼著潤格。張大千和齊白石一般是兩萬張畫,湮沒的流逝的,進博物館的,去掉一萬多張,在市面上流通的就四五千張,裏面畫得普通的,起碼2000-3000張,但是假畫一定有8萬張,遠遠超過真畫。也應該理解,書畫也就別指望全真,如果全真就不好玩了,就沒有專家了,買股票也一樣,全能掙錢就沒有股評專家了。這裡面有很多學問。吳湖帆説過:“沒有假畫就不好玩了。”藝術投資沒有錯,做投資都沒有錯,問題是得有一個過程,哪怕種個菜也要有澆灌生長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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