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我呢?
記者:怎麼想著畫那幅關於奧運的畫?
黃永玉:我有個朋友打了個電話給我,説他負責一個畫展,讓我畫一幅畫。打電話的過程中,構圖我就已經想好了。整幅畫大概畫了三四天。
記者:畫名叫“中國=MC2 ”,有點奇怪。
黃永玉:當時想不出什麼名字,叫奧林匹克太遠了。那麼,咱們國家發展的品質和速度都不錯,所以就想到愛因斯坦的公式E=MC2。然後把E換成中國。剛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有的人看到了有點不適應,也有朋友讚賞的,中央電視臺的王志打電話給我説,這個名字好啊。
記者:國際奧會頒發給你奧林匹克藝術獎,和這幅畫有關係嗎?
黃永玉:和這幅畫沒有關係。當時通知我得獎了,讓我莫名奇妙,怎麼會是我呢?能幹的人這麼多,這讓我有點不安。
記者:國際奧會的人怎麼評價你?
黃永玉:説的都是外語,我聽不懂,不知道在講什麼,當然,我知道不是在罵我,罵我的話還給我獎幹嘛呢。(笑)
記者:你覺得獲獎跟奧運會有什麼關係?
黃永玉:也許因為我是個“運動員”,我們國家搞了幾十年“運動”,我都有參與嘛。(笑)
記者:有人問過你這幅畫代表什麼意義,你説沒意義?
黃永玉:美就是意義。
記者:你在義大利的街頭曾救過一個義大利老太太,你説這不代表什麼精神,代表的是好玩的精神。
黃永玉:別人説學雷鋒做了好事不説,我不一樣,我到處説。
記者:總有人喜歡發掘意義。
黃永玉:有的人每天早上一下床就想意義。
每天至少畫7個小時
記者:你這一兩年在藝術上都做了些什麼事情?
黃永玉:有人開玩笑説,一個人活下來起碼要對得起飯,每天吃飯不要對不起飯。我做的事情很簡單,像今天你來跟我説説話,平時我就畫一下畫,寫寫文章。很少到外地去,老了玩不了了。
記者:每天都畫畫嗎?
黃永玉:每天至少畫7小時,多的會畫13小時,感覺這個必須畫完就連著畫。連著畫了40多天的畫也有,但不一定是好畫,畫了1個小時的畫也不一定是壞畫。對於畫畫來説,自己滿意和別人滿意不一樣。我經常畫了一半就後悔了,然後想著下一步怎麼畫。我總結自己的藝術生涯就是??完成,後悔,完成,後悔……
記者:你怎麼看待藝術市場?
黃永玉:我是最討厭藝術市場的,把藝術弄成商品擺到市場上,不要臉地叫,嚷著把價提高,我絕對不參加,但別人把我的畫拿去賣我沒辦法。我自己是不理會這些東西的。與此無緣,一點關係都沒有。
記者:如今很多年輕的藝術家喜歡在市場上推銷自己,你怎麼看?
黃永玉:對於年輕人來説,這是需要的。需要搞活自己,那他去搞活自己好了。我在這方面比較保守,我不喜歡。我有市場運作的知識,我覺得讓別人控制我們的話,就不自由了。市場上需要什麼我們就畫什麼,這算什麼?但年輕人有所不同,他們不這樣做又能怎麼辦呢?
記者:你知道自己的畫值多少錢嗎?
黃永玉:我不管這些,自己過自己的日子。
記者:一個藝術家怎麼看待財富和藝術之間的關係?
黃永玉:中國的有句老話,十年媳婦熬成婆。繪畫的行市多了,張大千有張大千的行市,年輕人有年輕人行市。老傢夥憑什麼決定年輕人的命運。過去就是老前輩決定晚輩的命運。
記者:別人決定過你的命運嗎?
黃永玉:除了那些“運動”,從來沒有任何人決定過我。主要還是看個人的自由意志。自由是別人給的嗎?別人給的還叫自由嗎?自由是自己的。包括住在牛棚裏,蹂躪我,讓我做苦工。我能反抗嗎?不能,但心是自由的,我會躲在被子裏偷偷作詩。
記者:你有經紀人嗎?
黃永玉:誰敢做,沒人有這個膽子。
死了就是活不了了嘛
記者:很少應別人要求畫畫?
黃永玉:傳統叫點題。朋友間的點題是個愉快的事,本來沒想著這樣畫,但朋友讓你這麼畫一下,有意思。説到點題,我有個好朋友,唉(嘆了一口氣),這個朋友已經不在了。這個朋友叫汪曾祺,40年代,我們在上海,有一次他給我出了一個題:在黃昏的山坡上有黃茅草,黃茅草裏有個老虎,你畫一幅畫。到現在我都沒畫出來。
記者:汪曾祺是怎樣一個朋友?
黃永玉:我這個朋友死了對我損失很大。惟一一個可以同我在繪畫上對話的朋友。聊得這麼真、這麼準、這麼有創造性的,就只有他。
記者:你寫了很多“比我老的老頭”,但沒寫汪曾祺。
黃永玉:汪曾祺比我大兩三歲,寫他是很難很難的,我寫不了,本來最應該寫他的,反而沒有辦法寫。
記者:以後會寫他嗎?
黃永玉:寫的機會不太多。
記者:在《比我老的老頭》這本書裏,你經常以“某某某死了”作為開頭。
黃永玉:是這樣,然後算他比我大多少歲。
記者:你怎麼看待“死”?
黃永玉:死了就是活不了了嘛,沒什麼特別的。怕沒有用,不怕也沒有用。朋友死了我不會很悲傷。我在義大利,在三樓寫文章,我女兒告訴我,爸爸,汪曾祺死了。我説,哈哈(不是笑,是感嘆),他死了。他死了這麼多年了,我的心裏一直好沉重。我們來往的時候,他也喝酒,我不喝酒,但我給他預備酒,沒想到他死在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