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穴與畫眼
風水理論中的“穴”,為理想宅居、墓地的具體基址。“穴”的概念,來自中醫對人體脈絡穴位的比擬。認為山水脈絡與人體脈絡異質同構,有相同的規律。這明顯是中國大地有機説的自然觀的反映。可能與開天闢地的盤古死後軀體化為山嶽的神話傳説有關。點穴的穴位要求與龍脈(山脈)相通,以通生氣。“穴者,山水相交,陰陽融凝,情之所鐘處也。”也就是指有生氣的陰陽交合處為最理想的穴位。“由於風水受氣論影響至為深刻,認為‘萬物皆成于氣,陰陽二氣交媾而萬物滋生。因此,風水中尤其重視尋找陰陽交媾的地方。《青囊奧旨》中説:‘雌為陰,雄為陽,二氣也。而以雌雄言者,猶夫婦之義也。夫婦媾而男女生,雌雄交而品物育,此天地化生之大機也。……(《古今圖書整合》卷656)”
風水理論將人體為原型,類似中醫針炙學中的人體穴位,來比喻風水之穴。“風水依據人體所劃分的三種穴中(頭部、臍眼、陰部),又以陰囊之區的‘下聚之穴’最關重要,因為此穴才是‘生生之根本’,是真正的藏氣之區。有論述道:‘體賦於人者,有百骸九竅;形著于地有萬水千山。……胎指穴言,猶婦人之懷胎。……夫山之結穴為胎,吸脈氣為息,氣之藏聚為孕,氣之生動為育,猶婦人有胎,有息、能孕、能育’。(清孟浩《雪心賦正解》卷二)
‘自頂至腹皆不作乳突之穴,以露風不成也。胯下有窩乳二穴,乳男形、窩女形,此為生生之根于穴,有穴以此為正也。’清同治戊辰年刻《六圃沈新周先生地學》卷二‘穴場’)。
根據風水所強調的胎息孕育的原理可知,風水是以大地為場所、以人體為範式,進行風水穴位選擇的,風水穴的原型又是以象徵‘生生之根’的女陰為本宗的。”
上文中毫不隱晦地指出風水理論中的點穴,即選擇人棲居的陽宅基地和死者的陰宅基地的最佳地點是把自然山水環境以人體結構為範式,比擬人體正好在男女生殖器的部位,而且是以“女陰”為本宗。其思想根源來自中國原始民族在母系氏族社會對女性生殖器的崇拜。的確,在原始社會,生育信仰是世界各個民族都有的文化現象,人類認識到人類自身的生産是比物質資料生産更為基本的生産,增值人口為人類生存和發展的頭等大事。在母系氏族社會,生産和生活,生育的中心都為女性,因此,決定了女性的重要地位,中國神話中的女神——女媧就是一位生育之神,她創造人類並修補天地,是母系氏族社會産生的崇拜偶像,具有普遍性的人類始祖神的象徵意義。有的學者指出在母系氏族社會的圖騰崇拜便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徵。而男性生殖器崇拜産生於母系氏族社會的晚期。在父系氏族社會形成高潮。而地母崇拜則是女陰崇拜的發展和演化。“女性生育後代,大自然也生育萬物,原始人開始把大地與母體等量齊觀,《老子》所提到的‘玄牝之門’,被認為是宇宙間一個碩大的女性生殖器,是天地萬物産生的根本。”
因此風水理論中的點穴將自然山水物象類比於人的軀體,將類似于女陰的部位和形態特徵的地理環境作為風水佳穴,就有了合乎情理的文化發生學的解釋。這種風水理論中點穴的女陰象徵意象,直接用於分析山水畫的景物構成的圖式,似乎有些牽強,但是,我們在許多山水畫的圖式中確實可以發現有一些與此相當類似的結構特徵。
比如在山水畫的整體佈局中(以全景式立軸圖式為例),在畫面的中近景主峰之間安置的屋宇、樓觀、宮殿或泉瀑、橋亭、人物,即畫面的視覺中心的“畫眼”所在處,通常是兩山夾一水的下方,如將畫面景物形象比做人體形象的話,“畫眼”正處於人體的臍部至生殖器官的範圍之內,即風水中所講的陰陽交合之處。如范寬的《秋林飛瀑圖》(傳)畫面景物形象恰似一坐著的人形。處於人物下部胯下流出泉瀑,及橋梁、草亭都在其上下左右不遠處,而右上方的遠處的城門的位置,按照風水中講的頭部、臍眼、陰部上、中、下三穴的地點,正處於中穴的位置。巨然的《秋山問道圖》,關同的《山溪待渡圖軸》(傳)和李成的《晴巒蕭寺圖軸》中,也是類似的圖式結構。郭熙的《早春圖》這種結構特徵就更加明顯。而許道寧的《關山密雪圖》就更為典型,畫上雪山的人形特徵更為鮮明,在兩山相交 的深壑裏,畫有一組屋宇在周圍林木簇擁下若隱若現。正合於風水中所講的陰囊之區的“下聚之穴”,是藏風聚氣之區,生生之根之穴,“窩穴”、“正穴”。雖然我們在山水畫論中還找不出有關畫面景物構成與風水中點穴以女陰為象徵意象有關的言論,但是在山水畫中有上述景物構成結構特徵的傳世作品不在少數,尤其是在五代、宋代的全景式山水畫中尤為多見,這種情況的存在不是偶然的,這正是風水理論中蘊含的原始先民生殖信仰和地母崇拜觀念,經過歷史積澱而留存于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 對畫家創作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和支配,使畫家在山水畫的景物構成自覺不自覺地採用了這種圖式結構,這是畫家主觀的生命意識的心理圖式和符號形式,也成為山水畫的理想景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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