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裏木湖牧場 嘎瑪丹增 攝
賽裏木湖在天山西段,博樂市西南的高山盆地中。我由伊犁方向進入,翻過陡峭險峻的科古爾琴山埡口,就抵達了賽裏木湖畔。
其時正值盛夏,由於雨水少,高山草甸的草色枯黃,疑是秋天的式樣。
哈薩克青年熱合曼,騎著摩托車把我攔在賽裏木環湖公路上。“朋友,到我們家去吧。”他手指向科古爾琴山腳的氈包,茂密的雲杉林在草甸上方鬱鬱蔥蔥,一直伸向神秘的遠方。
之前,我在科古爾琴山埡口松樹頭,一座蒙古敖包前站立了很長時間。1219年,成吉思汗曾經站在那裏,指揮他的20萬大軍鑿通了果子溝通道,越過天山,西征伊犁,把鐵蹄印滿了整個中亞。
我把汽車停靠在公路一側,坐上了熱合曼的摩托車后座。熱合曼開得很快,高寒的風撲打在肌膚上,有如刀片。當我看到湖畔擁擠的遊人和忙碌在人群中的蒙古族人、哈薩克人,本能地後悔起來。熱合曼家的氈包位於坡地草甸上,可以俯瞰賽裏木湖,草甸上,搭建了無數氈包,無數和我一樣的遊人在氈房出入。這個地方緊鄰遊船碼頭。公路邊停滿了旅遊車輛。碼頭上游人如織。空曠的遠山和擁擠的湖畔,給視界一種強烈反差,這種反差,在遼闊的雪山草地顯得有點荒唐,也讓我不想停留。
此時,陽光被遮蔽在雲團上面。處於高山盆地的賽裏木卓爾,風大,在耳邊打著呼哨,並把湖水翻拂成了一遍汪洋。站在熱合曼家的氈包前,我只能用手抓緊帽沿。高地上七月的大風,居然有點刺骨。遠方雪山綿延,雲霧繚繞,只是在暗黑色的湖水裏,看不到它們在湖面平靜時才有的倒影。
我沒有喝到熱合曼家的馬奶或者酥油茶。他只是一直追問我一行到底有多少人。偌大的氈包足可以容納20個人睡眠,價格也很便宜,一頂氈包100元一天。食品消費、火盆費用另收費。
“我只有一個人。”面對熱情的熱合曼,我只能連聲説對不起。毫無疑問,在熱合曼陪同我這段時間,也許耽誤了熱合曼在公路上可能攬得的生意了。熱合曼顯得有些失望,悻悻然地説了一句:“還以為你有好多朋友呢。”
事實上,我也不能一個人睡在夜間會降至零度以下的氈包裏。我經受不住那種極度深寒,只能離開。離開熱合曼不久,他又騎著摩托車追上了我。他要我開車小心點,前方三台鎮有測速的警察。熱合曼的友好,讓我突然慚愧並感動。這樣的感動,源自作為牧人的熱合曼。
在聽不到嘈雜的聲音很久以後,我才從空調車裏出來,走向了湖畔西區遼闊的草甸。前方高山聳峙,山頂上有零星的積雪,有幾座氈包距離較遠地散落在泛黃的草地上。沒有人群,也沒有看到牧人,只有成群的牛羊咬齒草的聲音。
時間已接近九點,如在內地,已經在黑夜的邊緣了。但對於晚間11點才進入黑夜的西域,這個時候近似于我們習慣的黃昏。站在羊群中間,我看到陽光穿過雲層的縫隙,透亮而有力地照射著賽裏木湖,幽黑的湖面閃跳著眩目的光斑。身邊的草甸也出現了幾團夕陽的暖黃,照耀著寧靜的草甸和搖曳著炊煙的氈包。這是我的眼睛能夠看到的最美麗的瞬間。
牛羊和馬群像花朵一樣,幸福地開放在草甸上。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草原。但快速移動的雲團,瞬間就陰暗了我短暫的幸福。我知道,一隻羊和一匹馬,不會像我一樣善感,即便在大雪覆蓋的日子,它們依然會因為一棵草,就擁有了全部的幸福。熱合曼如果依然生活在沒有汽車和飛艇的年代,他不會出現在賽裏木湖畔的攬遊行列。他應該跟隨成群的牛羊,在牧草豐茂的夏牧場遊牧。就像他的先祖一樣,所有的勞動都很單純,只為生存和繁衍。適度的牲畜存欄量,適度地性愛和繁衍,世世代代生活在一種安靜的狀態。草原和氈包,為他們提供了足夠的食物和快樂,而祖先記憶和宗教信仰,又能夠把他們的精神指引到安心互助的秩序裏。當然,勞動是必須的,但那種勞動沒有發家致富的妄想。我想,這就是我們嚮往的一種,安心清凈的生活。
“在賽裏木,一隻羊和一匹馬的幸福,只能和我的眼睛耳語。”只是一種詩意的呈現,屬於我和很多人近似的遊走指向。一群牛羊和一群駝馬在高山草甸啃齒時光的幸福,碰巧流落到我的旅程,讓我産生了短暫的詩意感受。不像人人都是詩人和歌者的哈薩克人,世代詩意地棲居水草豐美的大地上,詩意地感受著自然萬物,勞動並繁衍。一隻羊的草地,或者一個人的氈包,人和動物襲脈于同一個天地,既相互依存,也相互溫暖。保留至今的“阿肯對唱” 即興創作演唱比賽活動,就是哈薩克人對祖先生活方式的記憶和再現。如果沒有部族爭鬥,沒有戰爭,沒有公路和冒著油煙的慾望和空洞,詩意,仍將繼續。
黑夜降臨的時候,我無法繼續追蹤一隻羊和一匹馬在草原上的幸福,也無處追尋生活在賽裏木湖畔哈薩克人先祖黑宰部落四處遷徙的腳印。成吉思汗的牛角號,已成為時光裏的古董,風化在賽裏木湖西岸的石碑上。還有那些躺在草原腹地1500多年以上的烏蘇人,有過的榮耀或者歷史,如今只能使用極不可靠的推測進行還原。
一個人的行走雖然自由,但面對寒冷的空曠,選擇退縮也是一種必然。我即便住進有火盆的氈包裏,也無法抵抗賽裏木湖畔遼闊的寒夜。
在2008年盛夏的一個傍晚,我離開了賽裏木。科古爾琴山的蒙古長調,沒能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