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或是藝術學子前往異鄉采風、寫生,早已算不得什麼新鮮事;然而每一次或遠或近的旅程,必然都帶有個體精神上的獨到經驗,為創作乃至生命提供新的可能性。今年3月,影像藝術家楊福東以藝術教育者的身份,策劃了中國美院實驗影像工作室一次為期十天的敦煌之旅,他與15名同學一起前往戈壁,懷揣著創作意圖,在團隊節奏與個人體悟的交織中,在大漠景觀與古代藝術瑰寶間,行走、觀看、拍攝、討論、再拍攝。剛剛過去的暑假裏,學生們又回到各自家鄉進行長片拍攝,與敦煌途中、回杭後的各一次短片創作一起,成為這個仍在持續中的項目的前波後浪。
9月6日至16日,敦煌行的短片創作在杭州的中國美院短期展出,不僅呈現創作的面貌,也提供機會、讓人得以一窺當前美院教育中“走出去”的這一部分的某種現狀。為此,楊福東回答了我們的問題,細説這一項目的來龍去脈。
ARTINFO:“有限的知識”指的是什麼知識?這種知識在此行、此項目中如何體現?
楊:這更多地是一種養分,是補給的東西。如何去獲得真正的養分、能量?看起來,有限的反而是在於心理上的限制。換句話説,“有限”可能是更大的一種自由。舉個例子,這次敦煌行中的即興拍攝的一部分有個名字叫“無水之源”,也就是去發掘當所有的事情都不是那麼充足、甚至在沒有選擇的時候怎麼辦。這理解起來就有點像探討理想、信仰與實際生活有多近、有多遠。簡單來説,這兒説知識有限,是獲取更大的自由。
ARTINFO:策劃這一項目的緣起是怎樣的?
楊:這兩年我剛剛開始在美院開始當老師,有時會思考、也與大家交流,感到國內藝術院校體制內的教育還是有一定的問題。藝術不見得是像廚藝,不是手把手可以教會的,藝術不是教出來的,這個怎麼辦?還有一個教育的概念問題,怎樣才是給學生好的啟發。現在的工作室叫“實驗影像工作室”,在“有限的知識”裏也提到:實驗影像是什麼?如何給實驗影像定一個標準?這個標準從何而來?
影像創作的理解,不單單只是拍攝。敦煌有很多傳統的雕塑、壁畫國粹,這些屬於傳統的藝術。這時我覺得有一種拍攝、心理的學習,“心中的攝影”是很重要的。要去那邊看看、理解一些東西,而不只是拿著錄影機出去拍,這樣才是換取知識,更多的是一種心理的變化。帶學生去看看敦煌從前的繪畫、敦煌現在的生活,這才是創作。
敦煌帶有一定的神秘感,可以當作一個朝聖的地方,這些感受起來還是很強。此前我與同學聊天,討論到有沒有可能走出學校去,即興地去感受、去旅行,同時進行一些即興的創作。後來與高士明説起,他挺支援,之後落實起來就很快;再與張頌仁聊起,他也馬上表示可以提供一些資金支援。於是,從決定出發、到得到資金支援是一個很快的過程,得以在今年3月實現了10天的敦煌行。
ARTINFO:為何選擇敦煌?而不是其他具有神秘感的地方?
楊:第一感覺就是選擇去敦煌。其實,敦煌也是很多年、很多朝代在那裏累積而成的,時間凝固感也很強。從南北朝、魏、到唐宋,整體上壁畫藝術的脈絡都可以看到,再與當地地域文化交織在一起,於是便成為了第一選擇。以後要看看是否有可能有機會,帶學生去新的地方、再進行這樣的藝術旅行。
ARTINFO:項目執行過程中是否有命題作文的因素?如何平衡即興與命題(主題先行)?在敦煌旅途中的討論、創作的狀態又是怎樣的?
楊:其實中國文化中所講求的審美趣味是意會的,是潛移默化的。在去敦煌之前,整個項目結構分成幾個板塊。去之前有三次討論,針對大家在網路、書籍、雜誌上的調研,一起討論,每個人將他們通過這些調研所理解的敦煌拿出來。去之前的一個深入調查。這一部分叫“行前定格”,傳遞的是初步意會的影像概念。每個人選擇一幅圖片,也就是定格的電影,來形容自己的理解。到敦煌後分為幾步,即興,其實是大家在一起參觀、考察,包括去一些名勝古跡旅遊。他們在行走、遊玩之間,就做了一個很短的短片。沒有特定説要去拍什麼、去給什麼主題,有點像一個行走中的所思所想的及時捕捉。
還有一個有意思的是在旅途中有三次討論,有點像是一種在討論中的生活,思維的跳躍。每個人將想法、記錄圖片影像、也有像要創作的想法放到討論會上一起討論。更像一種敦煌影像生活,其中有幾次討論到很晚、甚至到淩晨4點。這有點像是一種小型的理想化的、桃花源式的影像創作生活,而非任何的主題創作。前面提到的“無水之源”部分是在靠近塔石鄉的榆林山口發生,在相對的時間、也就是一天左右的時間裏,在看起來沒有水的荒山裏,互相協作、互組團隊來完成拍攝。因為是一處乾涸之地,於是引申為“無水之源”,引申為在“不毛之地怎麼辦”、“枯竭的地方怎麼去尋求絕處逢生之機”這樣的問題。這些是對他們來説更多的是一種地域和生活的體會。
ARTINFO:最終呈現的創作給您怎樣的感受?您對學生們從這次旅行創作體驗中得到什麼有何期待?
楊:“無水之源”是一次即興拍攝創作;回到杭州後,再有一次短片彙報創作,就叫“杭州回望”。我認為也是一種在意會中的潛移默化,包含了延續的心態和呼吸感,不是離開了那個地方(敦煌)就與它毫無關係了,因此建議大家再去拍短片、有創作。因為所有心理潛移默化的東西,是來自於敦煌的感受,雖然這次拍攝創作的可能在內容與敦煌沒有關係,但我覺得還是與敦煌息息相關。這是一種無形的思維的引申。
我不覺得他們在敦煌的即興創作需要做得多麼完美,也沒有希望他們做出什麼令人震驚的、偉大的電影,而是要從心裏感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美,這是一種審美氣息的獲得,是無形而優美的東西。就像去那邊進行了一段時間的旅行,希望他們能夠獲得精神品質的味道。這是特別重要的。
這些同學在創作中,我能嗅到他們每個人身上不同的氣質,仿佛植物園裏的植物一樣、能察覺出他們的各各不同。不是很快什麼都能開花結果,但能感受到他們吸收到了一些養分,這就可以慢慢形成潤化的力量。
ARTINFO:您自己以前是否有過類似的創作經歷(遠行)?這次在敦煌,您自己是否有創作或是創作的靈感?創作者與教育者的角色如何區分和融合?
楊:每個年輕人都是嚮往“在路上”的生活,因為很多不確定、可以獲得很多不一樣的感受,對不確定的未來的渴望和追求,這是存在於年輕人身體裏無形的巨大力量。最重要的,包括自己,都希望做一些夢想中的事。去敦煌,與這是異曲同工的。
這次我在敦煌也有體會,看他們去拍東西、去感受,自己有莫名其妙的開心。然而我更多地是轉換到作為老師的身份,沒有太考慮到自己的創作。在敦煌時,很大程度上我是一個“生活委員”。我不認為自己能很明確地把自己的個人化創作在那段時間裏從中剝離出來,繼而做自己的事,那很難,因為那時是一個旅行的集體,很多是不可能分開去做的。
ARTINFO:這次策劃項目發生在美院教育體系的框架內。近年來作為美術教育者,您對於這個教育體系有怎樣的觀察?
楊:在學校,我們的實驗影像工作室對所有學生提出了兩個要求:首先要求在校期間獨立思考,最重要的事;第二是培養做事的態度,要學會堅持。這是我個人認為的學習的主張,上大學時就對這兩點體會最深。
反過來説,大學作為育人之地,讓學生獲取知識,在藝術學院,我從心裏覺得希望每個學生畢業後都成為很好的藝術家只是個美好的願望。藝術學院的教育,更多的是應儘量提供良好的養分,讓學生去生活、去體會、去培養優美的審美趣味。他們個人的生活還會繼續下去,無論從事各行各業,有自己的藝術品質,就足夠了。
ARTINFO:“有限的知識”會有怎樣的後續?
楊:現在杭州的這個展覽後,今年底或明年可能會將這個項目帶到香港,作為西天中土的項目在漢雅軒呈現。這個項目是個有機體。甚至我們想,作為旅行(包括人的成長),包括剛剛過去的暑假裏每個學生在各自家鄉拍攝和製作的一個新的影像長片,合適的話都可以放進來,作為“有限的知識”的一部分。“有限的知識”,更多的是一種開放的自由,探討如何去選擇、更多地針對個體的獨立思考來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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