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江:藝術教育須有人文擔當

時間:2012-07-09 10:59:41 | 來源:東方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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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教育需要被賦予人文擔當,藝術絕對不是一門技術,要把它當成一個智業,是一輩子為之獻身奮鬥的智業,唯此我們才能保留思想的甲胄和激情的本色,抒發詩性的風采,站在民族美術思維的前端,警覺工具理性的弊端,擺脫二元論的困境。”中國美院院長許江日前在接受採訪時表達了他對中國藝術教育的思考。

“很遺憾,很多學校現在只講工具性的空間、技術性的條件、數字化的成果,但忽略了內在的東西。”中國美術學院院長許江日前在接受《東方早報·藝術評論》採訪時反思當下教育現狀時直言。

這一“內在的東西”在許江看來就是人文性,“藝術教育需要被賦予人文擔當。藝術絕對不是一門技術,要把它當成一個智業,是一輩子為之獻身奮鬥的智業,唯此我們才能保留思想的甲胄和激情的本色。”

許江上月獲得美國知名藝術院校羅德島設計學院首度頒發的“年度院長”稱號,以表彰其在藝術學領域所擁有的卓越見識。與他一同赴該校的還有憑藉中國美院象山校園建築獲得2012年普利茲克建築獎的中國美院建築系主任王澍,他被授予羅德島藝術學院名譽博士。

在接受專訪時,許江不僅闡釋了他對當下中國藝術教育以及中國美院藝術教育的思考,也一併回應了各界對王澍獲得普裏茲克獎的看法。

藝術絕對不是一門技術

記者:你以前提到藝術創造和教育是一個緩慢的轉換過程,你如何看待目前中國的藝術教育以及教育者所擔當的責任?

許江:我們是守望家園和理想的一代人。家園是帶不走的東西,北宋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展現一派坐對青山的神思妙想。畫家心中所對溪山便是中國人心中活著的圖像。如何將這種心靈的丘壑變成同學們每日可見的山水?守望家園就是守望校園,校園不是功能化、工具化的空間,而要使之成為同學們度過青春生命的現場,建設好校園是我們的使命。

這個家園,就是傳統的活化。我們守望的包括可見的校園、不可見的學科建設以及學風。美院歷史上的老師林風眠、潘天壽等,他們那代人懷有使命精神,用美的形來喚醒人心;解放初期,延安來的藝術家打造了一個新的文化責任,開拓新的民間文化的田園;改革開放後,那一代人恢復教學秩序,進行教學改革;直到今天形成多元互動、和而不同的教學理想,這個教學脈絡就體現了使命精神。

這樣的使命精神具體落實在兩個方面。其一,是深厚的學術方法精神。方法很重要。我們進行教學改革,語言轉換,是有理論背景的。比方説中國畫,中國畫到今天,要傳承也面臨變革,這個國學的傳承和拓展是有內在方法的。其二,是詩性精神。我們學校一代代大師,個個都是詩人。一方面他們對自然、對生命一往情深:另一方面,他們對生命苦短、四季輪替萬般無奈,這個一往情深、萬般無奈疊在一起,形成了所有詩人的共有品質。擁有這樣的詩性精神,我們才能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很遺憾,很多學校現在只講工具性的空間、技術性的條件、數字化的成果,但忽略了內在的東西。

守望理想。理想非常重要,不是關於未來的方案、關於它的實現,而是我們心中充滿敬意的理想和責任,是一種擔當,王爾德説,世人生活在泥沼中,總有幾個人仰望星空。仰望星空就是理想,並不具體,但是總是以它的規範和激情引導我們前行。守望理想,在今天這個把文化變成消費和娛樂的時代尤其顯得重要。身為人父人母,我們要撫育後代,難道我們不應該在他們的心中樹立一個一生都能夠依靠的支柱嗎?我們沒有責任讓孩子的心靈得以提升嗎?

記者:中國教育重技術輕人文的負面影響越來越多,具體到藝術教育而言,你認為當下最需要提升的是什麼,如何避免藝術教育的工具化和技術化?

許江:藝術教育需要被賦予人文擔當。藝術絕對不是一門技術,要把它當成一個智業,是一輩子為之獻身奮鬥的智業,唯此我們才能保留思想的甲胄和激情的本色,抒發詩性的風采,站在民族美術思維的前端,警覺工具理性的弊端,擺脫二元論的困境。

同時需要持有方法精神。同樣畫一個杯子,有些人只看到杯子的表像,一個容器。有的人在這個容器中看到了更多,讀出容器的目的是能容,能容是因為可沁出,人也要能容,能有效地沁出,將所學所感轉變成藝術的東西,向社會沁出。從一個杯子,變成杯子背後的東西。我們不由想到了中國人喝茶與茶的世界,中國人與竹子相安的淡薄。飲茶時你會想到渭川千畝,這種境界就是一整套方法。方法很重要,好老師只要一兩句點撥,孩子就能豁然開朗。

記者:中國傳統文化裏有句話叫“內聖外王”,美院如此注重環境是不是為了以環境開啟學生的心智,讓學生在環境中重視修為?

許江:你説得很有趣。我們學校不是考慮“內聖外王”。黃賓虹1948年離開北京,到了江南,定居杭州,他有一個演講是關於君學與民學。他認為,很多藝術是為統治階級服務的,是君學。但還有很多學問在民間,是民學,他認為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是民學。我們這所學校很大的特點,是民學的建立、民學的追尋,民學的智信,我們所倡導的是魏晉風度,而不是漢光威儀。

記者:這種選擇和美院地處湖光山色的杭州有關嗎?

許江:非常有關,杭州從來不是中國的經濟或政治中心,又與山水特別近,所以本身就具有詩性。

記者:中國傳統教育中一直注重環境的影響。

許江:這裡有一種品位,品位很關鍵。現在對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品位,有些是曲解了,有些是失落了。剛才提到美院崇尚魏晉風度。中國人與竹相居相安,這種境界是有品位的。今天人們的生活慢慢好起來,大家開始意識到怎麼保持文化品位,建構自己的世界。

記者:美院教師在傳道授業解惑方面,與學生有多少深入接觸?

許江:師生間的互動在美院有深厚的傳統。好的大學裏,是小魚跟著大魚遊,遊久了就知道怎麼遊,遊向何方。教學中很多東西是學生跟著老師耳濡目染,跟久了就有品位了。但學生也不是盲從。美院的很多科系是有工作室制度的。

譬如油畫這一塊,有5個工作室,為傳統、寫實、具象表現、總體繪畫和綜合藝術工作室。學生一年級基礎課結束後,就到油畫係,雙向選擇後進入5個工作室,後3年裏跟著學。低班跟高班學,高班跟研究生學,老師引領學生。藝術的很多東西根本就是試錯,開始你以為這是你的方向,如此這般一段時間後發現這不是你的擅長然後開始轉向,這個時候老師會找你談心,給你指方向,試了一段時間後有所進步,但又有新問題出現,老師再來指導。每個學生都有一個關於自己未來的拼盤和試錯過程,老師始終引領,但不給出絕對的方案。老師會鼓勵大膽嘗試,在所有的嘗試中你不會空手而回,也一定會遇到問題,問題愈多,收穫越大。所以3年中,學生會跟著同一個老師,老師對你非常了解,師生可以不斷交換意見,共同思考未來。教育,就是受教育者和教育者長期共謀。

記者:工作室的建制規模有多大?

許江:一個工作室有三四位老師,師生比例約為1:10,本科生30人,研究生10人左右。這個制度從2003年開始到現在快10年了。有的係更複雜,比如跨媒體,一年級基礎課完成後,二年級再學一年技術,到三年級再根據動畫、影視、攝影等方向進入不同的工作室。

記者:如何考評工作室的成果?有些美術類學生抱怨自己成為老師的量産工具。

許江:工作室是雙向選擇的,如果一無所獲,學生就不去了。為老師工作,不能簡單地認為是給老師打工,老師接到一些項目,通過項目培養學生,學生在項目中遭遇問題,提高自己。如果一個工作室連續幾年招不到學生,學校就會考慮調整這個工作室了。

記者:工作室的方式,是不是借鑒了中國傳統教育的方式?

許江:中國傳統文化中很重要的內容是格物致知。學習就需要不斷研究。比如説看竹子,看得多了,就知道竹子習性了,根本上是把竹子裝到你心裏。只有誠心正意,才能格物致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達到自我成長和提升。在這個過程中,學問包含學與問,學是親自嘗一嘗,要博學。問,答疑解惑,有疑惑就提問。博學而篤思,了解為人的立定之所;切問而近思,不斷從某個角度提問,提問多了就接近思考的核心。

記者:美院的校訓是什麼?

許江:我們希望同學成為四通人才,即做到:品學通、藝理通、古今通、中外通。人品學養相通,藝術實踐和理論相通。此外,還提出八個字:才情、學養、人品、志向。

從“人的山水畫”反思當下大學校園建設

記者:王澍前不久因設計中國美院象山校區獲得普裏茲克獎,作為中國美院院長,你如何看待王澍的獲獎?

許江:更多的情況下,我們看到今天的建築界潛意識地拒絕這個獎項,對王澍獲獎只是姿態性地表示祝賀。我認為,獎項之外值得思考的是,為何頒獎給王澍,背後的原因以及今天我們的建築缺什麼,這些思考比得獎更重要。

首先,全球每年40%以上的混凝土倒在中國,建築大師涌入中國,本土的老將小兵躍躍欲試,然而有幾件作品能回應“中國傳統活化”這個問題?很多建築有中國符號,但那些似是而非的符號能回應這個問題嗎?我們是否能用建築來構建中國人自己的世界?這樣的世界不是鬥拱圓柱的重復,也不是四合院的擴大,更不是中國語言誇張式的使用。我認為中國人的世界,是傳統家居中所追求的人天共存、人天相安的世界,中國人在建築中保留了過去、今天、未來,記錄了中國人的生命現場。王澍的獲獎建築並非有多麼了不起的樣式,但至少向我們提供了思考的端倪。王澍以他獨立的精神,挑戰和回應了上述根本性的問題。

其次,我們要反思當下的大學校園建造。目前,中國建設了多少大學校園,校園功能性建設趨同化,由此對孩子心靈帶來的趨同化的工具化的影響,我們是否意識到這種危害?中國美院象山的校園被關注,因為它不是單體建築而是群體建築,表達出是建築和山水的關係,以至於建築、山水和人的關係。校園設計中最可貴的是門窗走廊,這些界面為孩子們帶來遠望青山的機會,他們朝朝暮暮與青山相會,在青山深處看到四季晨昏,追溯到一切創造者的根——人的山水畫。在人的山水畫深處有一個遙遠的自己,這是我們建設校園的理想。

第三,我們要看到王澍身上堅守的品質。象山校園當年的造價是每平方米1000元,有誰能做到這一點?這不僅是他個人的堅守,也包括他夫人的堅守,王澍的夫人是他最堅實的墻。

記者:校園環境對學生人格心靈的形成有很大影響,所謂“澄懷觀道,中得心源”,你是從中國文化的角度,思考並引導下一代形成健康的人格嗎?

許江:每年學生畢業,我都會有一個講話。今年的講話主題是“涅槃之象”。我向同學提問:“在學校四年,你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麼?”對於這個問題,我回憶了自己大學二年級的一堂文學課,我與一位女生分別扮演鳳與凰朗誦了郭沫若的《鳳凰涅槃》。那位女生就是我今天的妻子。讀過《鳳凰涅槃》後,我遇到任何困難時都想到涅槃,想到涅槃的命運和它的堅守。現在,我想到美院這所學校,就會想到它的詩性,是詩性孕育了學校,一代代美院人都有一種詩性,這種精神共同體變成我們對生命的理解和對生命堅強的暗示。詩性融合成內在氣息代代相傳。

記者:你怎麼理解詩性的內涵?

許江:詩性有三個關鍵詞。第一,是傳統的活化。用傳統打開內心,提升心智。

第二,是現實的關懷。以獨立意志來挑戰和反思現實中傳承與拓展、身份與差異、精英與消費等諸般糾結。

第三,是創造的提升。創造來源於內部的提升與轉換,而這種提升與轉換來自於自身的損耗。藝術創造和教育是一個緩慢的過程,需要不斷“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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