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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華:帶有思考的話劇越來越不受歡迎了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1-08-12 14:25:03 | 文章來源: 精品購物指南

 《在西廂》劇照

《在西廂》劇照

 林奕華

林奕華

撰文、編輯/李星池

上週末,《在西廂》剛剛結束在南京的巡演。7日下午,林奕華率劇團抵京。酒店大堂裏,林奕華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神情放鬆。林奕華是個微網志控,進酒店房間不到20分鐘,就用iPad回復了網友的微網志評論。林奕華喜歡聊天,“如果不是由於今天是採訪,我很願意傾聽你的意見。”跟他本人一樣,林奕華也希望通過戲劇與觀眾交流,這是他嘗試的走入觀眾內心的方式,這樣的方式,真的是“非常林奕華”!

“我們缺乏權威的戲劇評論”

記者(以下簡稱記):你的戲多關注都市題材,比如這部《在西廂》?

林奕華(以下簡稱林):我把它叫做現代人題材。現代人題材和都市題材的差別在於它並不是那麼關注衣食住行。大部分人談到我的戲都覺得它講的是都市、小資、小情小愛,這有點想當然,中國人對現代戲劇挖掘得比較表面,因為中國人更多地關心衣食住行,而不太關心他們到底活在一個怎麼樣的時代。

當代戲劇很重要的功能是,把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狀態還原給觀眾看。可市場會讓這種主題跟觀眾産生距離,大家下了班去看戲,為什麼要有那麼多負擔?為什麼要思考才能得到這部戲的樂趣?我們對現代戲劇的探索常常會被扁平化,用量來衡量它的價值,所謂量就是在最短時間裏可以明白多少這部戲講的東西,而不是説我在看這部戲的時候能夠發現有多少我不明白,因而去了解到我為什麼不明白。都市是消費的,是一種標簽和心態,《在西廂》和微網志有關係,還有豪門,裏面有很多大眾熟悉的符號,但這些符號針對的其實還是這個時代,大於都市。

記:媒體給你貼上都市標簽是誤讀?

林:我們整個戲劇生態裏,現在有一個很大的發展障礙,就是我們沒有權威的戲劇評論,我們常常把觀後感當成評論。觀後感和評論的差別是觀後感不會有足夠的篇幅,作者也沒有劇評人的使命感。媒體給我貼標簽,是因為媒體最大的職責是要爭奪眼球。

中國的戲劇現在常常混淆不清,大家總把符號放到他們對戲劇的認知上,比如先鋒戲就一定是這樣,人藝的戲就一定是那樣,如果你不是人藝的戲,不是先鋒的戲,不是白領的戲的話,突然之間你就很尷尬。所以媒體很難去扮演一個讓觀眾接近戲劇的角色,而大眾卻只能通過媒體來了解戲劇。

“帶有思考的話劇越來越不受歡迎了”

記:戲劇評論關注戲本身,而媒體關注戲劇表面的成功?

林:這跟文化為戲劇奠定了多少基礎有關。比如《紐約時報》固定有劇評,它的劇評不可能是三五百個字。回到大陸和港臺,當社會沒那麼商業時,大家還有多一點的(了解戲劇的)渠道,但經濟越來越發達時,這樣的空間越來越少了。到最後已經不是説有沒有劇評,而是戲劇本身這種帶有思想色彩的表達方式,被社會排斥。戲劇作為思考的載體,媒體現在很難給它包容。

所以大家都會覺得戲劇應該要娛樂,但目前我們都把戲劇當成是滿足官能的,要不就是講情懷的。中國人把戲劇當成情感的搖籃,當代戲劇在西方常常會提出問題,它給觀眾思辨的空間。大陸和港臺的戲劇更喜歡安撫,看這種戲時你會被認同、被安慰,當代的中國戲劇追求的不是對未來的探尋,而是對過去的懷舊。中國人喜歡“安”,什麼事情都要先“安”下來,人們會覺得白天上班那麼累,那麼多事,到劇場裏突然之間好像能得到一種抒發。我們的主流是這樣,現在小劇場也開始走以“安”為主的路線,大家通過看戲得到釋放,帶有思考的話劇越來越不受歡迎了。

記:你的戲偏向哪種風格,提出問題還是安撫觀眾?

林:我的戲和我的人一樣,我是一個很喜歡跟人家聊天的人。聊天的時候你不能老講自己的事情,我會去了解對方的興趣和想法,然後看這些東西跟我有沒有共同經驗,從而找出一個媒介,讓聊天能夠繼續下去。

我的戲也是這樣,通常我都會找很通俗的題材,比如這次的《西廂記》,大家都記得我們文化裏有這麼一本雜劇,但是如果我光是用原著來跟人家聊天的話,那我只能跟某個年齡段的人聊,我不滿足那樣,所以我想到《西廂記》後,我就在找它跟不同年齡段的人可以發生的關係在哪。我找到了崔鶯鶯跟張生的關係,以前的人那麼重視階級觀念,大陸從1949年開始,就已經沒有階級這回事了。但是1980年代後,經濟開放,我們開始有錢,你會發現門第觀念又回來了。你到北京那些比較貴的樓盤看看,他們也開始複製台灣、香港的豪宅。

所謂的先鋒戲,到底是不是應該遠離大眾?我不是,我的實驗戲劇一直都是在大眾裏面轉的。我追求的實驗多在形式上,題材本身是非常通俗的,這樣觀眾進來之後會有個底。編劇把原著裏面的人物對位到這個時代的各種社會人格,即使不了解原著人物,也能夠通過這部戲的荒誕情節,找到自己或者身邊人的影子。風格和形式我會弄得天馬行空,但內容本身其實是我們身邊的人和事。

“從圍困到圍觀,就是現代人的宿命”

記:已經看過戲的人評論説《在西廂》的結構是一層層的深入?

林:對。這種書寫體其實現在很普遍,比如《盜夢空間》,那是電影,這部戲可能是舞臺上的第一個,不是我發明的,只是剛好這個時代的人就是經歷著這樣的精神狀態,我們常常會重復做一些我們以為沒有做過的事情。

比如用電腦,我們常常在一個無意識的狀態下,希望找到一個新的東西,可以讓我們重新投入進去,可是幾個小時都在亂晃。

記:像刷微網志,可能5分鐘多出來兩條,你覺得好像是新的。

林:好像是新的,其實不是。

記:但是你又走不了。

林:對,我當時想到《西廂記》還蠻興奮的,從圍困到圍觀,就是現代人的宿命,這是找不到愛情的一個原因,你根本就是在重復自己的模式,你對自己沒有更多的了解,所以沒有辦法超越自己,你換一個身份去跟他交往,其實到最後你還是在自己當中,好像一條狗追著自己的尾巴,這是一種圍困。

圍觀就是所有人都習慣用目前的這種方式來幻想自己,微網志是每個人的櫥窗,你當然可以跟別人交流,但更多時候它其實是一個大看板,大家在微網志上都會有一種希望別人去在意他的焦慮,從頭像就看得出來,為什麼大家會用誇張的照片來表達他自己?很少人會放一張方方正正的。他的ID、名字,你都知道他希望引起別人對他的想像,甚至於慾望。很多時候我們是認同了外在價值,然後希望自己可以符合這些價值,來吸引別人,而忘記了我是不是也可以成為“我自己”。

在高科技的時代,人要有自我是一件很難的事。這部戲其中有一段,講到為什麼現在的人那麼不喜歡自己,就是因為外在的標準強大到一個地步,如果我不是那麼高、那麼瘦、那麼美、那麼有錢,我怎麼能夠跟人家比,我坐在人家面前就覺得自己欠缺很多了,所以我沒有辦法去喜歡“我自己”。戲裏面紅娘在掙扎,她穿男裝,她逃避了那些加注在女性身上的標準。

記:她其實也是潛意識迎合男性的價值觀?

林:是,所以有媒體問我想表達什麼,其實我每一部戲都在表達同一個東西,就是我們現在要有自我是很難的。這個時代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其實自我是一個整體,因為每個人都太習慣把自我切割、分裂,來迎合不同的需求,但切出去之後,很多人還是很痛苦。痛苦很多時候用笑的面具來包裝,兩個痛苦的人碰在一塊的時候,早期還可以假裝,但過了蜜月期,大家發覺原來我們是同類,發現我們很難真正去幫助彼此、了解彼此。所以現代人是那麼孤獨和寂寞,因為我們有一個很膨脹的自我,但是內心卻很難強大到能支撐那個(膨脹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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