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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跨界表演藝術家吳興國:我恨我,我也愛我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1-06-10 16:14:35 | 文章來源: 南方週末

2011年8月,吳興國將攜他10年前的舊作《李爾在此》參加愛丁堡戲劇節,吳興國一人獨演《李爾在此》劇中的十二角。今年愛丁堡戲劇節的主題是“到遙遠的西方去”,這是愛丁堡戲劇節創辦63年以來第一次聚焦亞洲藝術,入選四個劇目中只有兩部是完全由亞洲藝術家製作的,一部是南韓Mokwha倉庫劇團的《暴風雨》,另一部就是吳興國的《李爾在此》。

“我知道傳統的精緻和豐富。我要找西方,就找門當戶對的。”——吳興國

吳興國在《李爾在此》中,打通生旦凈末,一人獨演12個角色。

吳興國在《李爾在此》中,打通生旦凈末,一人獨演12個角色。 (Dirk Bleicker/圖)

看到吳興國,你最先注意到的是他臉上的皺紋。他58歲,有很大的眼袋,眉毛不濃不長,卻好像要飛入鬢角。每當他要強調什麼而瞪大眼睛時,額頭上就會拱出深長的皺紋。他的嘴唇很薄,天生一副吃開口飯的精明利落,不過從鼻翼處牽扯出兩條很深的皺紋像括弧一樣把削薄的嘴唇囊括其中,平添一股冷峻,而且讓你産生一種錯覺:英挺的鼻子下面一直挂著一副髯口。

他演過中國五千年曆史上形形色色的男一號,從莊子、屈原,到諸葛亮、李后主、林沖、秦瓊、岳飛、袁崇煥、范仲禹、蔣介石……他演的《霸王別姬》讓法國觀眾認為自己在看希臘悲劇。

他曾站在世界級的舞臺上,用生旦淨末丑演繹《麥克白》、《暴風雨》、《李爾王》、《哈姆雷特》、《奧瑞斯提亞》、《等待戈多》。他被法國陽光劇團藝術總監亞裏安·莫努虛金稱作“偉大的表演者”;因為對莎翁劇目的精彩演繹,他被英國《泰晤士報》比作勞倫斯·奧利弗。勞倫斯·奧利弗飾演過莎士比亞所有重要角色,是20世紀公認最偉大的莎士比亞戲劇演員,並曾11次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提名。

他的皺紋與其説是歲月的痕跡,不如説是職業的痕跡。生旦淨末丑的表情已經像曬圖一樣藏進吳興國的皺紋裏,只等著感光顯影。

1986年12月10日,《慾望城國》在台北首演。(

1986年12月10日,《慾望城國》在台北首演。(劉振祥/圖)

小兵立大功

“我在這裡談創新,可我是從傳統出身的。我可以隨時唱一段老戲碼,但其實我已經二十年沒碰它,那種感覺就像犯人在監獄裏關了二十年,突然被放出來。”2011年5月,吳興國在新竹交通大學和台北醫學院演講時説。

此前一年,吳興國跟書畫家張光賓、作家七等生、作曲家賴德和一起獲台灣“國家文藝獎”。四位獲獎者沒有一個是守成者,評論家們説,七等生的小説是寫給一百年後的人看的。而“國家文藝獎”那尊並不沉重的獎盃也是“京劇逆子”吳興國第一次獲得台灣主流文藝界的一致承認。此時距離他第一次在台北文藝界掀起強烈震動,已經過去25年。

1986年12月10日,《慾望城國》在台北社教館首演。蘇格蘭將軍麥克白變成東周時期薊國大將敖叔徵,“慾望”代替了京劇慣常的忠孝倫理,成為貫穿始終的主題。

唱腔大體還是皮黃,可是已經沒人能分清敖叔徵究竟是武生、老生還是花臉;旦角沒有水袖,穿起寬袍大袖帶裙撐的大擺裙;手眼身法還在,可留神細看,其中已經穿插進現代舞;像歌劇一樣,這出“新編京劇”開場前有一分半鐘以“悲壯”為基調的序曲,為這一分半鐘,吳興國和嗩吶手劉春暉試過不下十個調門,吳興國想要“悲壯”,劉春暉“能悲不能壯”。“那天我遲到了,在外面等的時候,我就感受到,一股人氣和熱浪撲面湧來,臺上和台下一定是融合一氣的。”台灣大學戲劇研究所教授王安祈至今記得《慾望城國》首演帶給她的激動。

觀眾的反應千奇百怪。有人疑惑:旦角能這麼演,這還叫京劇嗎?有人怒:欺師滅祖!有人高調讚美:這是台灣三十年來最好的一齣戲!不管褒貶,《慾望城國》讓台北的文藝界沸騰了兩個禮拜。林懷民説,這齣戲是“小兵立大功”,王安祈説它肇始了一個“古典和現代混血、密不可分的時代”。

吳興國並無意肇始一個新的時代,《慾望城國》醞釀三年始終籠罩在破釜沉舟的悲壯裏:“不行就是我們這群人的問題,是這個劇種的問題,我們只能被時代淘汰。”

那是1986年,隨著經濟起飛和老兵退伍,國民黨遷臺之後一手扶持的“國劇熱”已經漸漸退潮。吳興國所在的台灣三大軍中京劇團之一“陸光劇團”雖然還勉力維持著一個季度一次的公演和日常的勞軍,但這種演出已經變成一個笑話:演的越來越漫不經心,經常不排練就上臺;看的無滋無味,寧願在劇團的演出記錄表上直接蓋戳,打車回家,也不願坐在台下受罪。

京劇曾是別人強加給吳興國的繁華舊夢,當他終於把這個夢做成他自己的,成為舞臺上的一隻虎一條龍,卻發現戲臺子底下是空的。

從吳國秋到吳興國

吳興國原名吳國秋。讀過西南聯大的母親給不到一歲就沒了父親的兒子取這個名字,背後的意思顯而易見:“國家多事之秋”。

父親沒留下一張清晰的照片,一段完整的生平。只有一次,母親把他和哥哥從“國軍先烈子弟教養院”接回家,特意炒父親生前愛吃的菜,炒到一半,鍋飛了起來。吳國秋不知道這個帶著鬼氣的細節,是不是母親憂傷的想像,他沒找到機會問。那個曾經“晚上拉著媽媽辮子才能安心睡覺”的小男孩,一生跟母親呆在一起的時間只有五年,大部分還是在三歲以前。

11歲,吳國秋被母親送進復興劇校,此前,他讀過“國軍先烈子弟教養院”和宋美齡為大陳島遺孤辦的華興小學。

華興小學在台北陽明山上。吳國秋讀不進書,整天坐在山坡上想家,“老師叫背《出師表》,背不出就打手板。”惟一愛上的課是音樂課。因為是宋美齡辦的“窗口學校”,華興的孩子經常有機會陪蔣介石夫婦去教堂唱聖詩。吳國秋聲音最響亮,音樂老師告訴媽媽:這孩子聲音很好,可以叫他去國外學聲樂。媽媽苦笑。

從“華興”畢業時,有人建議把吳國秋送到復興劇校,“管吃管住,能學一技之長,只要扛得住打。”媽媽問吳國秋的意見,吳國秋不説話,沉默的潛臺詞是:“反正我也不能在你身邊,你要養活自己,你把我送到哪就是哪。”

復興劇校是後來的台灣歌星陶喆的外公王振祖創辦的。王振祖被稱為“票友界的梅蘭芳”,當年蔣介石被逼在廬山下野的時候,王振祖特意帶著戲班到廬山為他演出。按照“復興中華傳統文化”的口號排序,這個學校的第一屆是復字班,吳國秋上的第二屆是興字班,“吳國秋”從此變成“吳興國”。

復興劇校條件很差,學生們餓得晚上去食堂偷饅頭。練功練不好要被打,一個人練好而別人練不好也要被打,老師們相信這樣能凝聚團體意識。因為怕被打,吳興國每天埋頭練功,來不及想喜不喜歡。劇校念到第三年,校長王振祖再也無力支撐,一度鬧到要自殺。老師們有時吹牛他們大陸演一個晚上可以掙多少金條,買多大的四合院,對吳興國來説,這簡直是《一千零一夜》。

身在高雄的母親想念在台北唸書的兒子,經常寫信來,誰也沒有吳興國家信多。信常被同學借去看,有人看過之後不還,吳興國一怒之下把滿滿一書包信全燒掉。

燒信後來成為吳興國一生的遺憾:“我媽是軍人子弟,我外公是一個將軍,國共戰爭的時候留在大陸,我媽一個人逃到台灣。她年輕就會抽煙,抽到後來肺積水。那時候她身體已經非常不好了,我一把就能把她抱起來。”

受傷、挨打、流汗、流淚的時候,穿著黑色制服、剃著光頭的吳興國會暗暗地恨媽媽,恨剛瀰漫上來,他馬上又明白,媽媽和他都沒有別的選擇,心馬上變冷。“有一天,你發現你所有的眼淚,一下子跟你的戲劇結合了,跟你所有演的歷史滄桑、悲涼人物全部結合。”那是吳興國迷上京劇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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