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最女人,台下最男人——人們對於梅蘭芳氣節的評價
5、齊如山與梅蘭芳
電影
邱如白是馮子光的好朋友,留洋歸來後擔任司法部長,以其研究歐洲戲劇與馮子光紹介的緣故,被梨園公會邀請做演講。這是梅蘭芳與邱如白的第一次見面,戲劇化地是梅蘭芳因為上面提到的陪酒情節,遲到了,被邱如白特地拎出來批評一番。兩人間幾十年的愛恨情仇果然有一個不平凡的開始。邱的演講重點在於批評中國傳統戲曲,比如戲曲演員需要勒頭,“把整張臉都繃住了,沒有人的表情。”他新穎的觀點讓青年梅蘭芳印象深刻,而同樣在座的十三燕與其管事費二爺則嗤笑不已,將邱視為“棒槌”,即不懂戲的人。
蔑視傳統戲曲的邱如白,不久後就觀看了梅蘭芳的表演:一次群賢畢至的堂會上,來賓有革新派(如蔡元培)、守舊派還有袁世凱大總統,梅蘭芳表演崑曲《牡丹亭·驚夢》一折。傳説中的一見鍾情也不過如此:邱如白被梅蘭芳的美征服了,他瞪圓了眼睛,情不自禁地站起來領導鼓掌喝彩。他對戲曲的態度因為梅蘭芳而180度轉彎,接下來寫信給梅建議修改《汾河灣》身段、不顧五世為官的家族反對而挂冠辭官,全心全意幫助梅蘭芳。而梅蘭芳也熱情對待邱,接了信後就親自到府拜訪,一臉等待長者指導的熾熱——直讓人想起古希臘時代少年男子必有一位知心長者陪伴成長的曖昧關係……二人在伯夷、叔齊首陽山圖前跪拜,結下良緣。
以後的日子裏,邱以梅蘭芳經紀人的姿態,全面發力,代表事件如力勸梅蘭芳赴美演出,以奪得世界性聲譽;更有感情色彩的,是在孟小冬插足事件發生後。邱憂心忡忡,擔心孟搶奪了梅心中的戲的地位。在一場戲中,邱如白與梅蘭芳妻子福芝芳坐在台下,觀看臺上梅蘭芳與孟小冬表演《遊龍戲鳳》,邱如白眼睛裏不斷射出懊惱的光,幽幽地、酸酸地道:“這戲是越演越真了。”聽得福芝芳臉色大變。此後邱夜訪孟宅,更與孟傾談高呼“誰要是毀了他這份孤單,誰就毀了梅蘭芳。”眼見梅孟分手無果,邱更暗自雇傭槍手,在一次宴會中假裝刺殺孟小冬,以求嚇倒孟小冬,讓二人分手。此事後來被梅蘭芳在赴美演出首演當夜發現,梅、邱之間才出現了第一道裂痕。漫漫風雪長夜,梅蘭芳離了邱如白,寂寞地獨自散步在紐約街頭,邱如白怔怔地眼望著他離去……
兩人的第二道裂痕發生在抗日期間。九一八事變後,邱希望梅繼續留在北平,這樣對他的藝術生涯有利。他的意見是:“德國攻陷了英國,英國人就不演莎士比亞了嗎?”而梅更願意離開北平,定居上海。兩人分開。可邱何嘗一日忘懷梅。落魄的他頭髮白了,袍子舊了,仿佛失了魂,在小酒館裏看到別人唱《貴妃醉酒》都發癲似的衝上去,力斥人家演得不像梅蘭芳。被打後回到家,呆望著當年結拜時的伯夷叔齊圖怔怔流淚。
因為這種痛心,當日本軍官田中隆一規勸齊如山説服梅出演後,他衝動地以梅的名義發佈演出消息。結果造成梅的困境,被日本人拘捕後召開發佈會,自傷身體,並蓄鬚言志,聲明絕不出演。此時梅對於邱,可謂愛恨交集。而邱到發佈會上才理解了梅的決心。在病榻旁,邱癡情地望著昏睡的梅,淚眼婆娑地喃喃自語:“你想做一個凡人……”
就藝術追求來看,邱就是要把梅塑造成神,藝術的神、沒有國界的神,他就是成神的最大推手。就私人感情來説,用梅蘭芳妻子福芝芳不乏淒厲的話來形容,他跟大爺簡直沒一刻離了身。按邱如白扮演者孫紅雷的理解,“邱如白跟梅蘭芳是一生的……説是愛情,太狹隘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梅蘭芳。”梅蘭芳扮演者黎明 (也説,兩人是愛著的。如果戲言邱如白才是電影第一女主,那也是沒錯的。邱如白是狂熱的、藝術至上的、愛著的。
歷史
歷史上的齊如山,乃梅黨最重要成員之一與一代國劇理論宗師。其一生糾葛評價,絕對無法與梅蘭芳分開。
就歷史細節來看,齊如山的確是留學歸來後在梨園公會做了次講演,批評中國戲曲。他是高陽人,從小看戲長大,去了歐洲後就有點看不起中國戲曲了。有趣的是,電影中的演講內容講到勒頭,而旦角勒頭,其實是始創于梅蘭芳的爺爺梅巧玲。這次演講,譚鑫培的確在座,譚老爺子其實是個很開放的人,並不保守,一生最愛改戲,對齊如山的批評言論也保持歡迎態度。當然,等齊如山認識到中國戲曲博大之後投身戲曲研究後,譚鑫培還是讚賞他。當時這次講演梅蘭芳應該不在座,齊如山後來回憶中似乎並沒有提到。
齊第一次看梅的戲,不是崑曲《驚夢》,是京劇《汾河灣》。接下來齊寫信提建議,兩人通書信兩年之後才見面,也的確是梅主動約見齊。這是齊的持重,畢竟官宦世家子弟與戲子(當時幾與“相公”同等看待)交往,在社會輿論上容易有非議。齊、梅訂交後,齊的確幫助梅很大,梅的新戲十九是由齊策劃、編寫。赴日、赴美齊全程跟隨,統籌諸種事宜,兩人與余叔岩等一起創辦“國劇學會”等。電影中更多把邱如白描寫為經紀人,其實齊如山更像是梅家班的導演與宣傳總監。
相對其他梅黨對“梅郎”的公開“爭風吃醋”,齊如山沒有表現出個人的“私情”是如何,他更關注的還是戲,至少表現得是這樣。連兩人間熱切的話兒,也沒説過幾句。很矜持的。
再如對梅孟之戀,相比其他梅黨,幾乎沒聽説齊如山有什麼參與的行為與言論。
直到九一八事變後,齊如山與馮耿光就梅蘭芳去向問題發生爭執,最後梅蘭芳採納馮耿光意見,遷居上海,齊如山留在了北京,兩人分開。齊如山頗淒楚而傷感、驕傲又倔強地寫信給梅:“我從民國二年冬天給你寫信,至今已二十年了。……我大部分的功夫,都用在您的身上。……您自今以前,藝術日有進步;自今之後,算是停止住了。”此後兩人聯繫很少,大概也見過,詳細內情就不為外人所道了。
離開了齊如山的梅蘭芳,在藝術上並未停步,先後創排新劇《抗金兵》、《生死恨》,赴蘇聯訪歐洲。可惜接下來的八年抗戰輟演與建國後的政治任務導致梅的晚期創作只得一齣《穆桂英挂帥》。解放後齊如山去了台灣,梅蘭芳留在大陸,兩人當時各自力勸對方來自己這邊,沒成功,自此天各一方。某種意義上説,齊的確説中了梅的命運。
1961年齊聽到梅的死訊後,當天拿出珍藏的梅的手跡,日日摩挲,老淚縱橫。第二年就死了。
齊如山是一個在品格上很清高、藝術上很驕傲的人,對於政治抱持著冷漠疏離而清醒理智的態度,在私人操守上甚為嚴謹,對梅,所謂“造神”的期許或許並不少,但是否有愛情,就不是眾人所知曉的了。
6、梅蘭芳的婚戀、與孟小冬的糾葛與刺殺案
電影
電影中梅蘭芳的妻子是福芝芳,是包辦婚姻的産物;後來又與孟小冬發生了撕心裂肺的愛情,是自由戀愛。梅、孟是在一次曲會相遇,雨中一朵輕巧藍傘罩住兩人,梅一身白西裝,孟一襲青綠豎紋素灰旗袍。兩人清唱了《遊龍戲鳳》。繼而梅對孟産生了熾熱的感情,不惜回戲、在“伶界大王”贈匾儀式上匆匆離去,以求實現“跟你看一場電影”這個卑微的小願望。鋻於孟對梅産生了重要影響,而這種影響未必是眾人所樂見,邱幾次勸進,福芝芳更是親自到府談判,邱更激烈地暗地裏雇人採用假刺殺行動試圖驚散這對野鴛鴦。事敗後刺客慘死,邱瞠目結舌。最終孟小冬識大體,主動離開了梅,讓他去了美國。從此再未見面。代表著梅蘭芳愛情與“放縱”慾望的、寫著兩人名字的戲單折成的紙飛機緩緩不知飛向何方……
歷史
梅蘭芳很早就結了婚,頭一位妻子是王明華。王給梅生過兩個孩子,可惜都早夭。因做過絕育手術,後來只能接受梅再娶福芝芳的事實。王對梅幫助也很大,可惜福芝芳入門之後黯然失色,後來病體纏身,避居天津,梅宅的主導權都落在福芝芳手中。福芝芳是旗人女子,性格爽朗,為人週到,周圍人等都曉得梅宅有個厲害的大奶奶(雖晚入門,地位仍為正妻)。
梅、孟的結合,絕不是什麼自由戀愛。兩人的相識有多個版本,最流行的版本是梅黨如馮耿光之流攛掇二人,以分福芝芳的權;最詭異的版本是王明華因不甘心而導演了兩人結識。總之事實上兩人成了,自然絕不止是清純地“看看電影”就罷了,梅置下另外的宅子,正式同居。或許梅最初對孟許了名分,後來孟在一次梅家的長輩葬禮時登門梅宅,結果被福芝芳拒之門外。根本不像電影中兩個女人還談心,倆人從頭到尾根本面都沒照過一次。刺殺案也影響了梅孟關係。雖然這件案子具體案情可以説撲朔迷離,連具體刺客是誰都有兩個版本,擁梅的與擁孟的也各執一詞,但最基本的事實大概是:刺客針對的是梅蘭芳,但誤殺了梅的朋友、北京《大陸晚報》的經理張漢舉,刺客最後被軍警擊斃。與電影中針對孟小冬的情節大相徑庭。很流行的説法是刺客是孟的戲迷。而據説福芝芳事後高調又撇清的一句“大爺的命要緊”,無疑更在兩個女人的戰爭中佔了上風。
孟小冬最終與梅蘭芳黯然分手。梅還分了孟四萬贍養費。高傲的孟,不是沒有怨氣,事後幾年曾公開在報紙上發一啟事,講述梅孟糾葛,剖析心跡。梅蘭芳及梅黨沒有作出任何回應。她更發下誓願,再嫁就要嫁個比梅蘭芳更好的人物。孟小冬多少算是實踐了自己的心願:她的第二個男人是杜月笙,跺跺腳整個中國也要跟著晃一晃的人物。雖然那也並不是一個多麼幸福的故事。晚年孟小冬如古佛,冷冷清清地死在了台灣。
另外,梅孟之間僅僅同臺過兩次,一次《遊龍戲鳳》,一次《四郎探母·坐宮》。戲臺子上也絕不可能出現電影裏的那種假浪漫激情場景:孟唱完後當著滿堂觀眾,摘了髯口,與一身戲裝(女裝)的梅熱烈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