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下旬的某個週五，曾希妍和同事們從杭州出發，一路乘坐高鐵到達衢州——這個位於浙江西部的小城，今年因為持續舉辦演唱會而成為熱門目的地。

　　曾希妍告訴《瞭望東方週刊》，一行人兩天的行程這樣安排：抵達當晚，打卡當地網紅餐廳和水亭門景區；翌日上午在松園菜場排隊買當地小吃，下午遊覽中國儒學館、衢州博物館和南孔聖地，晚上前往衢州體育中心看演唱會。“我是江西上饒人，衢州的飲食跟江西很接近，憑著演唱會門票還能免費參觀景點，這一點也很吸引我。”曾希妍説。

　　在衢州市文化廣電旅遊局旅遊發展中心主任龔曉峰看來，這條衢州標配遊覽路線的形成，得益於一場又一場演唱會。“它們給衢州帶來了包括很多年輕人在內的客流量，也盤活了衢州的文旅資源。”

　　時間回到2023年3月之前，當薛之謙演唱會將在衢州舉行時，龔曉峰的第一反應是擔心。“衢州知名度不高，人們聽説了演出資訊，會覺得小地方辦不好演唱會，畢竟很多人連衢州的‘衢’都不會讀。”龔曉峰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對於一、二線城市來説，辦一場演唱會不足為奇，但對於衢州而言，演唱會是他們要抓住的出圈機會。衢州市體育局副局長支樂透露，截至2023年11月18日，今年衢州將一共舉行5場大型演唱會和1場音樂節。這種舉辦頻率和力度，在衢州前所未有。“發力演出經濟，對我們來説並不是短期行為，未來希望有更多‘頂流’來衢州開唱。”支樂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新館繁忙

　　衢州是浙江省地級市，位於浙江省西部，是浙江安徽福建江西四省通衢。這座常住人口為227.6萬的小城，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文體重地。2021年10月，衢州體育中心體育場正式落成使用，衢州有了能容納3萬餘人的演藝場地。

　　2023年3月18日、19日，薛之謙巡迴演唱會首站選擇在衢州市體育中心體育場舉行。一時間，網路上關於“衢州市體育中心”的搜索量，達到平時的近23倍。在新浪微網志上，與“薛之謙、衢州”相關的微網志話題，兩個閱讀量過億，6個超千萬。在浙江一眾城市中不顯山不露水的衢州，一下子出圈了。

　　疫情後日趨旺盛的文化演出消費需求、新落成的地標式場館，給衢州發力舉辦重大賽事活動提供了天時地利的條件。

　　衢州市體育中心是衢州體育公園的一部分，由建築師馬岩松設計。衢州體育公園包含一座3萬人體育場、1萬人體育館、游泳館、綜合館建築群、室外附屬訓練場、服務中心和體驗中心，以及科技館和少年宮。舉辦演唱會的體育場被稱之為“消失的體育場”——從體育公園北側看，建築被綠植所覆蓋，成為景觀本身。由流動性線條構成的體育場，遠看如雲朵漂浮，俯瞰如科幻小説中的飛碟。

　　薛之謙演唱會的主題為“天外來物”，與體育場外形似乎格外匹配。事實上，據支樂透露，早在體育場竣工之前，當地就邀請了眾多藝人團隊前往衢州參觀場地。

　　“本次演唱會共有5.6萬人（衢州市外4.6萬）來衢州觀看。浙江省外購票約佔16%，安徽、福建、江西省各佔1.6%、1.3%、5%，浙江省內前5大購票城市依次是杭州、衢州、金華、寧波、紹興，18-30歲年輕人佔比86%。”支樂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自從這場演唱會後，高密度的演唱會相繼在衢州上演：6月，朴樹、李宇春、房東的貓等參演的鹿鳴音樂節在衢州舉行；7月，張信哲演唱會登陸衢州；8月，王心淩、鬱可唯等參與的“別來無恙”群星演唱會登場……在外形上本就擁有“網紅特質”的衢州體育場，成為了當地新地標。

　　周法軍是綠江郎科技（浙江）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兼經理，2023年5月份，原本做建材生意多年的他轉型做演出，承辦了王心淩、汪蘇瀧群星演唱會。這場于8月6日舉行的演唱會已經在衢州排到了第四場。

　　“一個很深的感受是，新竣工的體育中心體育場真的很繁忙。以前衢州沒有舉行過這麼多大型演唱會，今年一下子爆發了。”周法軍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要辦一場演唱會，首要條件是演出場館。記者梳理2023年四季度熱度較高的場館發現，多數場館可容納人數超過萬人。

　　北京聯合大學線上旅遊研究中心主任楊彥鋒認為：“這些年，二、三線城市乃至一些縣城的文化基礎設施建設提速，大型體育場館已經不是稀缺資源，很多地方逐漸累積起接待和應用大型場館的能力。”

　　“打一仗，進一步”

　　當眾多明星不約而同將衢州作為演唱會的舉辦地，有一種聲音是：為什麼是衢州？大型演唱會需承載數萬人的衣食住行，衢州雖然已擁有能容納3萬人的體育場，但它是否具備與之相匹配的運維能力？

　　薛之謙演唱會仿佛是一場實驗。“本來藝人行程定好了，第一場4月1日在南寧辦，我們算好時間，提前聯繫並且建議，3月18日先來我們這裡辦。”支樂透露，幾番溝通，對方提交了活動申請。演唱會審批在一天內通過，加場審批半天便通過了。

　　如此高效的執行力，與衢州一個新成立的專門機構有關。2023年初，衢州打算把新落成的體育中心作為著力點，通過場地引進重大賽事和大型活動，把消費拉起來，讓經濟活起來。2月，衢州市級層面成立2023年重大賽事活動領導小組，形成聯席會議機制，下設2023年重大賽事活動推進辦公室，“推進辦”主任由市政府副秘書長和體育局局長共同擔任。成員單位基本覆蓋全市各個委辦局，還包括一些不太能想到的，比如負責掌握天氣情況的氣象局、負責“推銷”衢州名小吃和土特産的供銷社。

　　“打個比方，如果説重大賽事活動領導小組相當於總指揮部，推進辦就相當於位於一線的前沿指揮所。”支樂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支樂是推進辦的常務副主任，機構成立沒多久，他便把辦公桌搬到了體育中心附帶的功能房裏。和他一起集中辦公的人員共有12名，除了來自住建局、公安局、體育局、文旅局等單位的工作人員，還有體育中心運營單位珠江文體的相關負責人、衢州當地演藝公司大花園集團的相關負責人等。

　　為了辦好演唱會，支樂和同事們梳理了39項具體的工作清單。“薛之謙演唱會官宣後，光大大小小的協調會，我們就開了20多次。”支樂説。

　　“主要幹兩件事：一是對接演藝公司；二是服務好來看演唱會的觀眾。”支樂介紹，他們作為政府服務機構，按照最多跑一次的原則，審批演藝公司的活動申請，協調政府各部門搞好配套服務；同時，全程保障觀眾的觀看體驗，比如：與酒店協商，拒絕漲價；與公安部門協調，管制交通；與宣傳部門配合，引導觀眾安全進場離場。

　　為了更好的體驗，還需要提供更精細化的服務——考慮到體育場周邊暫無商業體，推進辦協調商務局和供銷社，在附近舉辦美食節活動，後續活動形式固定下來，形成經營主體運營的美食街，不少當地市民也會慕名前往。考慮到周邊酒店可能供應不足，推進辦調配衢州市委黨校、衢江區委黨校、衢州開放大學等單位，騰挪出680間客房提供給觀眾。

　　“市級層面對我們的要求是‘有序、安全、精彩’，這6個字的分量很重。”為了這6個字，推進辦也頗下功夫——因為體育中心周邊空曠，他們協調開通從高鐵和客運站發車的4條演唱會專線，10條酒店大巴專線，200輛公交接駁車，2500輛共用單車和共用電動車，方便觀眾出行。為了快速而有序地將觀眾從體育場周邊疏散，通過各種辦法壓縮內外場撤場時間。“第一場演唱會，我們內場的撤場時間是20分鐘，後來壓縮到10分鐘，再到8分鐘。”支樂説。

　　從部隊轉業的支樂如此形容推進辦的工作——“打一仗，進一步”。經過幾次實踐，之前從未辦過演唱會的衢州逐漸形成系列規範和標準流程。“等到演藝市場形成，每件事都有人管、有人抓，運轉順暢，推進辦又要在更高層面謀劃更多更好的賽事活動，它的功能又‘升級’了。”支樂説。

　　留客之道

　　演唱會能為衢州這樣的城市帶來什麼？答案是流量。

　　“演唱會持續走熱，成為拉動消費的重要引擎。”龔曉峰説，對於衢州這樣的城市而言，演唱會消費尤為可貴，粉絲熱度蔓延到城市各個角落，在不經意間塑造全新消費場景。

　　據透露，在薛之謙演唱會舉行前後，即3月17日-19日期間，衢州共接待市外遊客10.72萬人次，其中主要景區接待遊客4.02萬人次，累計實現旅遊收入1.24億元，帶動相關行業消費達6.9億元。全市酒店及民宿等接待過夜遊客3.2萬人次，累計客房收入1100多萬元，全市酒店平均客房出租率77%，特別是市區酒店客房出租率高達90%以上。

　　薛之謙演唱會之後，松園菜市場突然火爆，令衢州人感到意外。社交“種草”平臺小紅書上這麼描述松園菜市場：“這裡是碳水一條街，衢州人的早餐天堂。”如今，這裡的早餐不再只屬於衢州本地人，外地遊客排隊是常態。

　　開店20多年，松園擱袋餅鋪迎來罕見人流。為了一份本地傳統早餐擱袋餅——長方形烤餅中間切開夾一根油條，店門口時不時排起長隊，動不動要排一兩個小時。

　　近些年，衢州很注重“南孔文化”的推廣，但到衢州孔廟參觀的遊客一直屈指可數。演唱會帶來了孔廟的排長隊效應，不辦演唱會的時候，遊客數量也比往年翻了好幾番。

　　如何將流量變成“留量”？為了避免遊客蜂擁而至、一哄而散，衢州想出了“留客之道”——出臺政策，憑演唱會門票，兩個月內進入衢州部分景區免費。“我們希望以演唱會為契機，盤活旅遊資源，讓熱點更熱，讓溫點升溫，讓冷點變熱。”龔曉峰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5萬多人在兩天內聚集衢州，相當於黃金周內最旺的一天的客流量。“必須對送到府的客源做好宣傳，做好服務，讓他們在衢州有一個好的體驗。我們由文旅局局長出鏡，通過社交媒體平臺傳播衢州的孔子文化、圍棋文化、非遺文化，同時陸續開了很多旅遊專列。”龔曉峰透露，不論是十一黃金週期間，還是週末，都有外地年輕人慕名到衢州遊玩，其中不乏演唱會的“回頭客”。

　　“網際網路時代，大城市往往自帶流量，但中小城市可以在某些比較擅長的方面，去發揮獨特作用。”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公共管理學院教授馬亮説。

　　可持續之路

　　轉行做演出之前，周法軍帶領團隊做過多次轉型，也曾在直播運營、礦石能源等領域開拓，幾番嘗試均未成功。剛開始準備做演唱會時，周法軍的預期並不高：“虧損200萬元左右是可以接受的，就當作是交學費了。”

　　作為一個“門外漢”，周法軍初次承辦演唱會就遭遇困難——藝人延期、團隊零經驗、接手的是最難做的“拼盤演唱會”，他最擔心的兩個問題就是上座率和安全。

　　從決定承辦開始，周法軍就派了團隊進駐演唱會專班學習，同時通過各種渠道開始售票。在這個過程中，來自政府部門的助力給了周法軍信心：與文旅局配合，通過憑門票免費遊景點的方式增加票面附加值；在最擔心的安全環節，公安局等部門給予了專業幫助，確保了各項流程有序安全。

　　8月6日，王心淩群星演唱會如約順利在衢州體育中心舉行，周法軍和團隊結束了每天淩晨才能入睡、神經高度緊張的日子。令周法軍意外的是，那場演唱會上座幾乎全滿，不僅沒虧損，還賺了幾百萬元。“下一步，我將繼續承辦演唱會，希望能將這件事長期做下去。”周法軍説。

　　“我們辦演唱會並不是短期行為。未來希望大家的印像是，衢州在演藝市場的名聲不錯，有專門服務的團隊，有良性而繁榮的演藝市場。”對於演藝經濟的可持續性，支樂表示充滿信心。“市場歸市場，服務歸服務，我們政府盡全力做好服務，演出商在衢州演藝市場能賺到錢，他們嘗到甜頭、得到實惠，就會不斷地來。”支樂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周法軍表示，對於城市而言，承辦演唱會，獲得經濟收入是一方面。“比如，衢州有豐富的農産品，是否可以借助演唱會，打響我們農産品的名聲？”

　　隨著文化藝術消費市場的下沉，對於小城市來説，在借助熱點出圈之後，後面的路如何走才是關鍵。

　　經濟學家宋清輝表示，城市可“讓利於民”，出臺一些稅收優惠政策，例如對演唱會舉辦方的企業所得稅、營業稅等進行減免。另外，城市出圈的關鍵在於大力改善當地的營商環境、提高服務水準、提升旅遊體驗等。這些工作做好，城市的旅遊業熱度才會不斷提升。

　　“最根本的還是提升城市整個産業吸引力。”在中國商業聯合會專家委員會委員、北京國際商貿中心研究基地首席專家賴陽看來，演唱會等熱點只是讓更多人接觸到這個城市，長期發展還是要依靠産業注入更多增長動能。

來源： 衢州傳媒網    | 撰稿：記者簡宏妮    | 責編：周宣印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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