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天，這是湖州一個輕罪案件從公安立案到法院審判的時間。

　　放在以前，不可想像。以危險駕駛案件為例，一般公安機關偵查1個月、檢察院審查1個月，法院也要花半個月左右去判決。有的案件，需要的時間可能更長。

　　何為輕罪案件？是指社會危害性及程度較輕，法定刑期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輕微犯罪案件。最高檢和最高法也多次公開提到，全國刑案中超八成為輕罪案件。2024年，“輕罪治理”首次被寫進最高檢工作報告。顯然，中國已邁入輕罪時代。

　　面對輕罪案件數量和佔比持續居於高位，湖州已經先行一步，探索建立輕罪案件辦理與治理協作機制。不久前，湖州市人民檢察院就發佈了《湖州市輕罪治理白皮書》，通過對近三年刑事檢察數據的剖析，分析了常見輕罪特點並提出治理建議。記者調查走訪，尋找輕罪治理的“湖州模式”。

　　平均辦案時長：7天

　　日前，吳興區人民法院聯合區公安分局、區檢察院、區司法局成立了吳興區“一站式”輕罪治理中心，這也是湖州首個“一站式”輕罪治理中心。

　　中心設在吳興公安分局的執法辦案管理中心。一二樓是隸屬於公安機關的詢問室、關押室、矛盾糾紛調解室等，三樓則設立了辦案區、檢察官辦公室、法官辦公室、律師值班室等。刑事速裁法庭設在吳興區人民法院環城法庭，離輕罪治理中心一墻之隔。也就是説，在同一個地方，就可以走完偵查、審查起訴和審判三個流程。

　　“司法資源空間上整合在一起，最直觀的體現就是少跑路。”吳興區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庭長王進炎就一起盜竊案舉例。若按照以往的方式來辦理一起輕微的盜竊案件，犯罪嫌疑人需要先在公安部門跑，接著跑去檢察院辦取保、簽字，批捕了後續還要跑法院，可能一個案子要花上三四個月。如果犯罪嫌疑人的家在外地，來回七八趟，説不定路費都超過盜竊金額。“一站式”輕罪治理中心兼顧了便民與高效。

　　相比物理空間上的聚合，司法機關資源整合及配套協作機制的深度融合，是減少輕罪案件辦案時間最重要一環。吳興區公檢法聯合出臺了《刑事案件認罪認罰速裁程式實施細則》《關於輕微刑事案件適用刑拘直訴快速辦理的工作規範》等文件，優化了輕罪案件公檢法執法辦案流程，縮短了辦案時間。

　　王某某因醉酒後駕駛機動車被交警查獲，其血液中酒精濃度219ml/100ml，涉嫌危險駕駛罪。

　　對於該案件，檢察官在民警偵查階段就提前介入，溝通研究，提供指導。考慮到案件性質輕微，被告人認罪認罰，公安機關依法將王某某等一批輕罪案件犯罪嫌疑人直接移送審查起訴，人民檢察院依法提起公訴，法院依法適用速裁程式進行類案集中審理、集中宣判。該案從公安立案到法院判決，僅用了7天。

　　王進炎解釋，像這類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犯罪情節輕微、當事人到案後如實交代、自願認罪認罰、取得被害人諒解、依法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的案件，通過繁簡分流進入到“輕罪案件”辦理流程中，偵查取證、審查起訴和審判的用時都會大大縮短。

　　特別是法院對輕罪速裁案件還設計了表格式判決書，法官僅需根據案情將相應內容精簡後填入表格，既縮短了判決書製作時間，又能直觀反映出指控事實、判決理由、判決結果等資訊，讓被告人更容易理解判決內容。

　　據統計，該中心成立1個多月以來已辦理的40余起輕罪速裁案件，平均每件辦案時長縮短到7天，以5個以上輕罪速裁案件集中開庭計算，平均每個案件開庭時間為5-8分鐘。湖州輕罪案件辦理實效已走在全省前列。

　　“這種繁簡分流、‘一站式’辦理的方式能優化司法資源配置，讓警官、檢察官、法官有更多的精力去辦理疑難複雜案件。”吳興區人民法院副院長黃婷玉説。

　　踐行公益“將功補過”

　　輕罪也是犯罪。犯罪記錄會跟隨當事人的一生，在就業、入學、入伍，甚至子女成長等方面都會造成影響。如何教育、挽救涉嫌輕微犯罪的犯罪嫌疑人？檢察機關積極適用不起訴制度。

　　去年底，楊陽（化名）跟朋友聚餐到深夜，席間喝了不少啤酒。覺得自己比較清醒，而且又在鄉下，沒聽勸，便酒後駕駛小轎車回家。誰知，剛開出沒多久，就被交警設卡查獲，其血液中酒精濃度為152mg/100mL，涉嫌醉駕，達到刑事立案標準。

　　按照刑訴法規定，對於犯罪情節輕微，依照刑法規定不需要判定處罰或者免予刑罰的，檢察院可以作出不起訴決定。在這起案件中，安吉縣檢察院將社會志願服務與“相對不起訴”結合。

　　具體來説，就是給犯罪嫌疑人留一段時間自願進行公益履職，犯罪嫌疑人的表現作為檢察院是否起訴的參考。經過數字化計算，歸納影響醉駕案件起訴、量刑要素，確定公益服務時長。之後，楊陽便在浙裏辦的“鄉村微檢察”應用中，線上接收任務、定位打卡。交警上傳其日常交通執勤照片並評分，檢察官綜合考慮悔罪表現、評分意見後作出相對不起訴決定。

　　安吉縣檢察院檢察官竺煒説，在這個過程中會考量犯罪的性質、情節、手段、危害後果，以及犯罪後如何彌補、是否悔罪等方面，“不能因一個案件毀了一個家庭，能夠依法從寬的，還是應當給犯罪嫌疑人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就是安吉縣檢察院于2023年開始探索的“不起訴+公益服務”辦案新模式——訴前公益服務考察機制，也是今年全省檢察機關輕罪治理檢察改革的試點之一。該制度施行以來，累計督促136名“酒駕”、賭博案件嫌疑人，線上完成交通執勤、禁賭宣傳等志願服務超1300小時，安吉縣醉駕案件數量同比下降15.88%，不起訴後再犯罪實現“零發案”。

　　除了公益履職不起訴外，湖州構建檢律調對接機制，檢察官、律師共同釋法，主動與被害人家屬溝通協調，引導被害人家屬依法主張闔理訴求，提前化解矛盾糾紛。

　　“當然，輕罪也是犯罪，犯罪後雖然未被追究刑事責任，但並不意味著不應受行政處罰。”湖州市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檢察官尹瑜説，近三年，檢察機關做實行刑反向銜接機制，共依法對1500余名被不起訴人提出行政處罰的檢察意見，把需要進行行政處罰的人員移交公安、綜合執法等行政機關處理。

　　跳出案件看案件

　　《湖州市輕罪治理白皮書》顯示，目前全市輕罪案件主要集中在危險駕駛罪、盜竊罪、詐騙罪、幫助資訊網路犯罪活動罪、開設賭場罪等五類，數量佔整個輕罪案件近60%。

　　“和重罪案件相比，輕罪案件數量、佔比不斷攀升，具有一定的規律性或可預見性，可見在行業管理、社會治理等領域存在一定漏洞。”湖州市公安局吳興分局法治大隊大隊長周泉表示，他們下一步要從辦案中發現的規律或問題來促進社會治理，從源頭上預防這些輕罪案件的發生。

　　湖州治理“超市盜”的過程或許能夠提供一個樣本。

　　“超市盜”，是指部分人在超市自助結賬時不掃條碼、盜竊超市商品的情況。

　　最近幾個月，孫文琴（化名）買菜跑菜場的頻率低了，反而常去湖州一家超市。原來，她在超市自助收銀臺找到了“便宜”。結賬時，孫文琴對著自助收銀臺掃描物品的條碼，但她也時不時故意漏掃部分物品。有了一次兩次，超市也沒人來管，這讓孫文琴膽子越來越大。通過這種方式，她先後20余次竊得該超市豬肋排、豬五花肉、貢菊、榴蓮、洋蔥等物品若干。

　　孫文琴盜竊案不是個案。近幾年，吳興法院就發現“超市盜”這樣的輕罪案件不斷攀升。綜合對此類輕罪案件數據的收集、整理和分析，法院認為自助結賬的新型經營模式，雖然提高購物效率、節省人力成本，但因自助付款硬體技術不過關，超市沒有人監督，發現不及時，沒有相關預防犯罪的提醒等問題，客觀上導致很多人故意不掃碼，造成盜竊案件多發的不良後果。

　　“該類案件多發，除了被告人佔小便宜的心理外，商超企業內部管理也存在一定的問題。要想從不能偷變成不敢偷，再到不想偷，是一個逐步從他律向自律過渡的培養過程，商超企業是重要的一環。”法官王進炎説，對於“超市盜”類案，法院堅持“辦理一案、治理一片”的思路，有針對性地向轄區多家商超發出司法建議，內容包括升級改造自助付款技術，現場配備必要的服務監督人員，設置相關提醒標語，發現盜竊行為及時追贓挽損等，進而從源頭預防刑事案件發生。

　　依照“超市盜”的治理路子，湖州也逐步開始探索對拒執、欠薪、生態污染等犯罪領域的系統治理和預防犯罪。

　　“要真正做到犯罪生態治理和系統治理，著力點不能是案件本身，而是其背後的成因，我們得跳出案件看案件。”周泉説，目前吳興“一站式”輕罪治理中心在改善輕罪案件的辦理流程、提高辦案效率的基礎上，正進一步探索如何預防犯罪發生，實現從單一治理到系統治理，進而走出一條輕罪治理的“湖州模式”。

來源： 潮新聞    | 撰稿：記者 李世超    | 責編：戴翎冉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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