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冷了,感覺要感冒了。下班我就直接回家了。下次我們再聚呀。”24歲的程式員小鄧(化名)匆忙挂了電話,長吁一口氣。這已經是這個月他拒絕的第五個聚會邀請,相似的藉口暫時還沒被戳穿,而他清楚,“下次”終歸是遙遙無期。
因為工作關係,他一直與機器打交道。又因性格內向,不善表達。奈何小鄧顏值挺高,看上去也很乖巧,同學同事都會想多親近一些。實際上他是資深“死宅”,以“非必要不出門”為“人生信條”,是時下流行的I人(社恐)。
他説,不面對面交流時,他特別活躍;一旦走入三次元,他就擔心自己“説錯話”敗了興,逐漸就演變成了“少説話”“不説話”。
事實上,這樣的人在我們週遭並不少見。
年底聚會增多,少不了飯局應酬、觥籌交錯。聚光燈下,E人們大放光彩;陰影下,I人們恨不得穿上隱身斗篷。
在不同表像下,蘊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原因。
“或許是性格差異,或許是心理作祟,又或者是疾病前兆。”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精神衛生中心(杭州市第七人民醫院)心身二科(焦慮障礙科)主任唐光政説。
那麼,離不開社交的我們,應該如何培養表達的能力,識別不同情景的表現,精進説話這門藝術。
16歲休學的少女
遠離人群卻又擔心不再被愛
當很多人沉浸在對假日的期待中,小A(化名)卻陷入了對春節強烈的恐懼和厭惡中。
因為春節讓她無法再繼續像個烏龜一樣,縮在龜殼這個舒適圈裏。
小A只有16歲,目前處在休學狀態。説起原因,有些“莫名其妙”:她臆想,同學們對她指指點點,老師對她諷刺責罵。加上高中學業壓力越來越大,不堪重負下索性休學。
在家的日子也沒有“豐富多彩”,不是睡就是刷手機,看似無聊但是對小A來説,這是最放鬆的,也是最“安全”的。
一旦要走出家門去接觸人群,她就感到莫名地緊張、心慌、呼吸困難、手心出汗,甚至想蒙頭大哭。
一想到春節的家族聚會,她就不知道怎麼面對長輩們的關心問候,“最近學習怎麼樣呀?”“怎麼還沒去上學呀?”“高考打算考怎麼學校呀?”“心情不好是不是想太多啦?”“這麼大了怎麼還讓父母操心呀?”“你媽媽養你多不容易呀,你就不要老惹媽媽不開心啦!”……
小A感覺大家的問題就像一個個讓她無法抵禦的手榴彈扔進她的腦海裏。她非常煩躁,想罵人或者逃離,但又覺得這樣的想法是壞的,她不能做一個不懂禮貌的壞孩子,於是她又陷入了對自己的脆弱無能深深地痛恨裏。想到這些,內心的衝突和壓抑已經讓她成天焦慮惶恐,寢食難安。
意識到問題的她尋求了專業的幫助。
唐光政給她制定了一系列治療方案,包括藥物治療和心理疏導。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小A看到了自己內心裏那個害怕失去愛的小孩,始終渴望著維持在他人心中完美的自我形象,害怕讓別人失望後就不再接納她,害怕自己一點點不乖就不再被愛。
“你要相信,即使不完美,也能閃閃發光。”“你需要減少社交焦慮的內耗,花更多的精力去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到頭來取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在唐光政的鼓勵下,小A開始試著去帶著社交焦慮去生活,放下控制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接納不完美的自己。她發現確實她無法讓所有人都對自己滿意,消除所有他人的負面評價,但只要她不要太在意,其實那些不理解、偏見也不足以傷害她。反而她更需要的是接納自己的局限和不足,還可以“厚著臉皮”愛自己。
“討好型人格”得不到回報
他選擇了自暴自棄
當一部分人害怕與人發生聯繫時,自然也有一部分人“鍾愛社交”。
只是當這種“積極”的態度超過了一定界限,心理問題也隨之出現。
“我們稱這類人群具備社交場合中‘討好型人格’,看似八面玲瓏,但是當收穫與付出不成正比時,是很容易陷入心態失衡中的。”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精神衛生中心(杭州市第七人民醫院)、杭州市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診療(促進)中心主任王奕權説。
40多歲的陳龍(化名),目前還在接受治療。在外人眼裏,他永遠是週到貼心的存在,完全是“完美人設”。職場中,他任勞任怨,和同事之間相處和諧,基本上“有求必應”;家庭中,他和妻子相敬如賓,疼愛孩子孝敬父母。
然而,在一次升職競聘中,他信心滿滿卻慘遭失利。領導和同事都説:“你不用放在心上,還有機會。”然而面對安慰,陳龍只感受到了嘲諷,得到晉陞的那位同事,比他年輕,他哪還有機會呀。“我明明和每個人相處得都很好,尤其是領導,週末人家有個事情找我,我都二話不説地幫忙。可是換來了什麼?升職加薪評獎,樣樣沒我。”
陳龍坦言,“面具”戴久了,真的會累。一直“笑臉相迎”、“有求必應”的他隱藏了真實的情緒,終於因為“內耗嚴重”、疲於應付,在某個導火線下“引爆”了自己。他開始經常請假,把自己關在家裏,領導同事的電話和資訊一律拒絕,幹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在家裏也很少交流。
王奕權説,這已經不屬於社交焦慮的範疇,而是因為抑鬱産生的拒絕社交。他説,面對這類患者,需要糾正的一個觀點是:做真實的自己,真誠是社交中的第一要素。“接納不完美的自己,在人際交往中更有鬆弛感地展現自己。不用刻意取悅他人,不帶有功利的目的,而是在交往中表達自我,提升自己。”我們發現,“完美人設”往往有種不真實感和疏離感,展現出的個性瑕疵反而更能拉近彼此距離,更容易被接受。
人際關係就是一張網
每個年齡段都有社交焦慮
隨著“內卷”越來越激烈,人際交往就像一張網一樣,罩得很多人喘不上氣。
弗洛伊德曾説:“未表達的情緒永遠不會消亡。它們被活埋了,以後會以更醜陋的方式出現。”
“近些年,來門診諮詢的患者中,有一部分人存在社交焦慮,困擾著他們的日常生活,甚至完全封閉自己。”心身二科(焦慮障礙科)主任唐光政介紹。
20多歲的櫻桃(化名)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不交男朋友也不社交,常年暢遊在遊戲和網路世界裏,近一年來她最大的樂趣來自和ChatGPT聊天。
30多歲的白玲(化名),因為偶然的一次同事矛盾,感覺受到委屈的她就辭職了,開啟了長達5年的全職媽媽。一開始還以照顧孩子為藉口不出門,後來連最基礎的日常外出交流都沒有了,人也越來越陰鬱。
62歲的老張(化名)退休後和同事們切斷了所有聯繫。手機通訊錄中除了家人,幾乎沒有朋友。當同齡人不是去各地旅遊,就是參加各種聚會時,他在家裏不是看書就是盯著電腦玩單機遊戲,即使在偶爾的家族聚會中,他也很少表現。
案例不勝枚舉,讓人匪夷所思。
人類本就是群居動物,無法脫離他人而單獨存在。他們是如何做到“獨善其身”的呢?
“事實上,這些有嚴重社交焦慮的人同樣需要社交,也更需要被人認同,被人尊重。只是他們因為焦慮,在回避社交。”唐光政解釋,“他們更在意外界的評價,他人的看法,在社交中希望得到肯定,又擔心自己的一句話或者行為打破了自己的‘完美’人設,索性降低出錯成本,逐漸退出社交。”
社交中存在焦慮太正常了,即使是成功人士,Facebook創始人馬克·扎克伯格、推特創始人之一傑克·多爾西、微信之父張小龍都帶有“社交恐懼症”。只是焦慮的“焦點”並不相同。當“焦點”集中在自我身上時,會激勵“真我”不斷完善;當“焦點”集中在對方身上時,就會“依賴”對方的反應,從而自我否定。
唐光政坦言,追根溯源,社交焦慮是很多心理疾病的伴隨症狀。比如抑鬱症患者,長期處在“一無是處”的自責中,對自己産生深深的厭惡和恐懼,從而在社交場合中感到不安和緊張,情緒低落而喪失社交能力,連最基本的表達也不會;再比如雙相情感障礙患者,既有躁狂發作又有抑鬱發作,會害怕交流,社交時容易發抖,甚至有自殘想法和行為。
來源:潮新聞 | 撰稿:楊茜 通訊員 李彬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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