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寶興縣靈關鎮大溝村的氣溫，明顯比平壩地區低幾攝氏度。10月30日上午7點30分，在大溝村新村聚居點旁，觀天宇背著書包，快速登上了已等候在此的通村校車。
2020年9月，觀天宇所就讀的原新興小學調整合併至約6公里外的靈關中心校。這趟車，正是為方便原就讀該校的大溝村、河口村學生配置的專車。為避免因此增加學生就讀成本，寶興縣還為部分學生家庭，有針對性地提供了交通補貼或陪讀補貼。
校車時走時停，車上學生漸漸多了起來，氣氛輕鬆活躍。雖秋季開學已過去2個多月了，但孩子們仍為能有專車接送而感到高興。只是大家談論的話題，已從對“新”學校的好奇，轉為對新一天校園生活的期待。
“變化很多！”看著認真溫習功課的觀天宇，靈關中心校六年級四班班主任黃銳説。
從“有書讀”到“讀好書”，這只是此次寶興縣“縣管校聘”管理改革的一個片段。正如寶興縣教育局相關負責人所言，其背後蘊含的，還有該縣今年來在“縣管校聘”管理改革中的大膽創新、積極探索，以及優化整合教育資源、激勵老師“教好書”等舉措，這些都為寶興教育注入了新活力。
直視痛點，不能停留在“有書讀”
羅江，寶興縣原明禮鄉中心校校長。2020年7月，已在該校累計任職12年的羅江，通過參加縣中小學校校長公開競職，成功選聘為寶興縣實驗小學校長。
“原明禮鄉戶籍人口只有1500余人，明禮鄉中心校也是該鄉唯一的學校。至今年春季學期結束前，全校7個班僅36名學生，與2008年最高峰時的140余人相去甚遠。”談起原明禮鄉中心校，羅江不禁嘆了口氣。
是什麼造成了生源大幅縮減？羅江認為，答案主要包括兩個方面：受育齡夫婦生育觀轉變影響，農村人口出現自然減員；學生隨外出務工父母就學，加之城鎮化進程不斷加快，越來越多學生集中流向縣城或場鎮。寶興縣人口總數少，農村義務教育學校規模本就普遍較小，這一現象近年來在該縣已越發凸顯。
據寶興縣教育局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底，該縣35所學校中，農村義務教育學校（含村小、教學點）學生人數100人以上的只有6所，不足30人的更是達到15所，個別學校甚至存在1師幾生現象。
不僅是“小”和“散”問題普遍存在，寶興縣農村義務教育學校品質“弱”，同樣不容忽視。“學生少、老師少、臨聘老師流動性大，農村學校老師跨學科授課情況普遍存在。”羅江説，教育教學品質得不到保障、學生開足開齊課程難以保障等問題因此連帶産生，“五育並舉”教育方針也難以落實保障。
此次“縣管校聘”管理改革前，因農村學生少、老師少等出現的競爭活力長期缺乏，部分教師逐漸因無獲得感、榮譽感，意志消沉，“曾有農村基層教師私下談論，教得好不好都一樣，”寶興縣教育局局長李德偉説。
即便如此，本著讓每名農村孩子有書讀、有學上的宗旨，寶興縣在農村義務教育投入上也從不曾吝嗇。“無論學校大小，都按國家標準配齊了教學、生活硬體設施和設備，運維資金也逐年足額保障，但投入和綜合産出卻嚴重失衡，並未真正實現農村義務教育的高品質。”李德偉表示，寶興縣農村義務教育已到了需要以破釜沉舟的勇氣、大刀闊斧的改革去解決的緊要關頭。
2020年，帶著“農村義務教育學校辦學，決不能停留在家門口有書讀的層次，要讓更多農村學生在更完善的育人環境下，享受更優質教育”的思考，一場基於“縣管校聘”下的管理改革，在寶興縣正式拉開帷幕。
實施改革，為教育帶來新希望
結合鄉鎮行政區劃調整、村級建制調整，優化學校佈局，並在綜合考慮各級各類學校學生生源變化實際後，寶興縣於此次“縣管校聘”管理改革中邁出了第一步——將全縣35所學校調整為“8+1”佈局模式。
其中的“8”即為：保留寶興縣中學、靈關中學、縣實驗小學、靈關中心校、蜂桶寨小學、磽磧藏族九年一貫制學校、五龍中心校、隴東中心校。其中的“1”即為保留一所公辦幼兒園暨縣幼兒園。
脫貧攻堅在農村取得的顯著成效，也為教育體制改革提供了可靠保障：農村硬化公路實現“村村通”“組組通”，農村客運也將在今年實現“村村通”，為廣大農村學生提供了“家門口直達學校”的安全綠色通道；學生資助和救助體系不斷完善，可在不明顯增加學生家庭負擔情況下發揮集中辦學優勢；國家營養餐計劃全覆蓋，縣域內學生在校均可吃到營養可口熱餐；“薄改”“改薄”計劃全面實施，為寄宿制學校學生提供了安全溫馨的住宿環境。
曾就讀原明禮鄉中心校的劉詩涵，也成為此次改革受益者之一。按學校佈局調整方案，其所在學校學生均根據自身家庭實際，分流至五龍中心校、靈關中心校和縣實驗小學等3所學校。
“我是今年初到縣城務工的，女兒劉詩涵也在校點調整後，根據政策隨我到縣城，在縣實驗小學就讀，女兒團隊意識不強的情況已明顯改觀。就連3歲兒子也因此受益，他目前也進入了縣幼兒園讀書。”談起此次寶興教育改革，劉蓉連連點讚，並表示，按學期提供的非寄宿學生生活補貼，也一定程度減輕了自家經濟壓力，讓我們倍感溫暖！
學生因校點調整分流時，寶興縣的教師們也迎來了人生大考。
以中小學校教師“縣管校聘”管理改革工作為例。寶興縣明確規定：縣域內所有中小學教師將全部按中組部、教育部、財政部、人社部聯合下發的《關於推進縣（區）域內義務教育學校校長教師交流輪崗的意見》，以及《寶興縣教職工競聘上崗工作實施方案》《寶興縣教職工待崗培訓管理辦法》《寶興縣中小學教師退出教學崗位實施辦法》等文件實施管理，不再採用調動辦法配置教師資源。
“通俗講，就是將老師從‘學校人’變成‘系統人’，由寶興縣教師管理服務中心按制度統一管理。”寶興縣“縣管校聘”管理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相關負責人説，這還可有效避免人為因素對教師資源配置的干擾。
與此對應的，是包括全縣中小學校長公開選聘、學校崗位設置和教師競聘等多項工作的廣泛開展。這些舉措的目標唯一且明確：通過競聘上崗，打破學校在考核激勵制度上“吃大鍋飯”的弊端，形成“能者上、庸者下”的動態競爭機制。
剛柔並舉，激發教師內生動力
“我們現在來聽一首歌《HAWAREYOU》，大家一起跟著唱！”10月26日下午，寶興縣五龍中心校三年級一班課堂上，該校英語老師徐鏡芳，正專注地為學生上課。
今年8月，徐鏡芳借力寶興縣“縣管校聘”管理改革，主動報名參加了該校三年級一班班主任崗位競聘，並成為寶興縣首個除數學、語文教師外，任職班主任的英語教師。
“這並不意味捧上了‘金飯碗’，反而有了更大壓力！”徐鏡芳所説壓力，同樣源於寶興縣在此次改革中，以制度和細化考核條款，對所有一線教師實施的一年一小考。“教得好有獎勵，而不合格不僅職稱會下調，就連教學崗位也可能不保。”
這一點，在五龍中心校新上任校長魯雲峰口中得到證實。魯雲峰介紹，班主任考核不過關，其班主任崗位將由有意願教師競聘替換；被替換者如學科教學成績也未達標，則還需參與學校教輔崗位競聘；如教輔崗位也競聘失敗，將退回寶興縣教師管理服務中心待崗培訓，等待下一輪競聘。“不僅是老師，作為學校管理者的校長也要競聘考核，也隨時有下崗可能！”
嚴苛的考核體系，也未擋住更多教師積極競聘的熱情。
“班主任工作壓力比學科教師大，過去因缺乏激勵機制，常出現校長‘求’老師當的尷尬。”寶興縣“縣管校聘”管理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相關負責人介紹，有了配套考核機制，今年部分學校班主任競聘淘汰率，甚至達到23%。
有剛有柔。對臨近三年將退休教師，在鼓勵身體健康、教學功底紮實者繼續參與競聘時，配套直聘安置崗位；對身患重病教師，直聘至力所能及教輔工作崗位，保留職稱和福利待遇；妊娠哺乳期教師，相關政策規定期限內採用直聘，職稱和工資福利不變。
基於文化傳承和保護，同樣體現了寶興的務實。
磽磧藏族鄉，寶興縣唯一的少數民族鄉，古老神秘的嘉絨藏族文化，讓無數人為之傾慕。由此，基於磽磧藏族小學、磽磧藏族中學自2014年起，已將《我愛學藏文》《嘉絨方言藏語》《嘉絨藏族·磽磧》和磽磧鍋莊等文化課程融入校園教育實際，寶興縣在2020年8月將這兩所學校合併為磽磧藏族九年一貫制學校。相似的還有地處世界第一隻大熊貓科學發現地、位於大熊貓國家公園核心區內的蜂桶寨小學。基於當地已形成的大熊貓特色文化，寶興縣也結合下一步將該文化更好融入校園考慮，保留了這所只有不到50名學生的學校。
改革向前，破立並舉
對於改革，曾有人説過：“無論方案有多週密，都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唯有先取最大益處，後續輔之以完善提升，進而力爭做到近乎完美。”因此，對敢於探索的改革者而言，除要清晰知曉基層、公眾、社會真實所想所需，更要同時具備智慧和審慎、勇氣和擔當。
寶興是夾金山下的山區小縣、教育上的“後進生”。教育水準相對滯後的無奈，曾讓不少老師遺憾別離、學生含淚離鄉。這些是不能回避，也無法回避的。教育背後是千萬名農村學子及其家庭，是更多人對“有書讀”到“讀好書”，對享受公平和更有品質教育的強烈期待。
今天，在旁人看來無疑是“自找麻煩”的寶興改革者們，在新時代國家新一輪教育改革啟動後，毅然而堅定地選擇了這個難啃的“硬骨頭”，並已在探索中付之於行動，將改革從義務教育階段延伸至了高中教育階段。
反饋的聲音千萬種。贊同者認為，這更好挖掘了教師的教學積極性，實現了教育資源的更合理配置；反對者認為，寶興本就地處偏遠，這項有些“激進”的改革，會讓原本想來的人望而生畏。同樣，也有擔心者認為，如此大手筆調整校點，會增加分流後所涉學生家庭教育成本、經濟壓力。
這些想法都沒錯，因為他們都在為這個偏遠山區小縣更美好明天著想。而作為回應，寶興的改革者們亦在探索實踐之初即換位思考，對能想到的可知問題初步匹配了解決方案。
當前這份方案也許還有不完美處，也許還會在解決舊問題後又出現新問題。但成功的要義也正在於此：不能止步于當下的所謂穩定，而要以更長遠視野找到更多可長足發展辦法，進而實現更長久更幸福的穩定。
如此，就讓我們一起放下浮躁心態，用足夠的耐心去迎接寶興教育在迎難而上改革中，破繭重生那一刻的到來。（趙椂璘 孫振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