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5日 大美塞罕壩塞罕壩美景(資料照片)。塞罕壩位於河北省承德市圍場滿族蒙古族自治縣境內。由於擁有獨特、秀美的生態旅遊資源,塞罕壩已成為著名的生態旅遊景區,被譽為“河的源頭、雲的故鄉、花的世界、林的海洋”。新華社發(王龍攝)

新華社北京8月6日電 【砥礪奮進的五年·綠色發展 綠色生活】好一個大“林子”

——河北塞罕壩機械林場55年發展歷程速寫(報告文學)

塞罕壩人喜歡説“林子”。

指著一片小樹林,他們會説,“這個‘林子’長的都是雲杉”,或者説,“那個‘林子’,是我看著長起來的”。

他們心目中的“林子”富有彈性,可遠可近,可大可小。

整個林場,林地面積112萬畝,在塞罕壩人説來,也是個“林子”。比如,他們説,“我們這個‘林子’很特別,七月份油菜花開得正好”。

有意思的是,不少塞罕壩人也被人親切地喊著“林子”。

司鐵林、李振林、于瑞林、張林、劉慶林、谷慶林、孟慶林、王樹林、楊國林、姜清林、李清林、張清林、李佔林、孫佔林、孫建林、張建林、張玉林、竇寶林、李大林、李鳳林、劉鳳林、陸愛林、穆秀林、鹿德林、吳德林、邵和林、孫有林、閆曉林、張曉林……

這些塞罕壩人,有的名字裏邊原本就帶有“林”字,來到塞罕壩,成了務林人,延續著與樹木、森林的緣分。有的屬於“林二代”,父輩不約而同地“就地取材”,給他們的名字鑲上這個“林子”的印記。

同一片“林子”,同一汪綠色,同一個家園。人與樹的關係圖譜,人類與環境關係的演變軌跡,中國人環境意識與生態理念的昇華歷程,在塞罕壩這片“林子”裏,彰顯得動人而清晰。

一個見證歷史變遷的“林子”,喟嘆著王朝的落寞又奏響民族的強音

北京人,東北望,是壩上。

“塞罕壩”,蒙古語和漢語的組合,意為“美麗的高嶺”。曾經這裡是清代木蘭圍場的中心地帶,主要用於“肄武、綏藩、狩獵”,清廷鼎盛時期幾乎每年秋季都要舉行聲勢浩大的儀式,並列入國家典制,即“木蘭秋獮”。

那時“美麗的高嶺”究竟有多美?

《圍場廳志》記載,當年這一帶,“落葉松萬株成林,望之如一線,遊騎蟻行,寸人豆馬,不足擬之”。

好一個“寸人豆馬”,就像現代人在高空飛行時透過舷窗俯瞰大地,飽覽天地間的遼闊。

康熙則站在地面上,對這方水土多有歌咏,“……鹿鳴秋草盛,人喜菊花香。日暮帷宮近,風高暑氣藏”。

現在,塞罕壩留有亮兵臺。一團巨石淩空凸起,形如臥虎。相傳烏蘭布通之戰大獲全勝之際,康熙登臨此地,檢閱凱旋的清軍將士。無法想像,那時的康熙,內心起著怎樣的波瀾。

他還有一首《塞外偶述》:“水繞周廬曲,原高眾幕圍。”

乾隆續寫著《出塞雜咏》:“最愛楓林新似染,折來題句手親書。”

嘉慶則跟風般來一首《塞山行》:“秋風獵獵吹山雲,奇峰倏起林木分。明霞五色互炫耀,欲寫嵐黛難成文。”

明明知道“難成文”,還要硬著頭皮上,都是因為眼前的景讓人心潮難平。

帝王熱衷於借筆抒懷,其他人等也沒有閒著。

黃鉞的《木蘭紀事》見出清雅:“香草豐茸三尺贏,據鞍似踏綠波行。怪它馬耳雙尖沒,盡作春江風雨聲。”

陸元烺的《塞上夜坐》一片天籟,“松聲入夜常疑雨,蟲語鳴秋慣近人”。

趙翼是個實誠人,沒有那麼多的辭藻與講究,一句“木蘭草最肥,飼馬不用豆”,徑直把當年木蘭圍場的風情端了出來。

惜乎時光如刀,將延續著的榮光強行剪斷。1824年,即道光四年,木蘭秋獮這一“萬世當遵守”的家法,被斷然廢止。風雨飄搖的清王朝,已經顧不上什麼“鹿鳴”與“菊花”,什麼“香草”與“松聲”,反而虎視眈眈,把這裡視為一塊肥肉。

同治年間,就有聲音要“就近招佃展墾,尚足以濟兵餉不足”。光緒年間,還在惦記著“熱河圍場地畝,可否令京旗人丁遷往耕種”,後來直接説了,“開墾圍場各地藉籌軍餉,實為寓兵於民之善策”。

熱河都統崇綺心在泣血,斗膽上奏,“樹木一空,牲畜四散……林木將何日而蕃昌?牲畜更何時而萃止?空空圍座,何所用之?”

大勢已去,再可貴的聲音也如草芥。

成群成群的參天大樹顫抖著,被連根拔起,運走了。

如茵的綠草被蠻橫地腰斬,“春風吹不生”,遠走了。

山火燃起,呼哧呼哧,劈裏啪啦,空留一縷青煙,飄走了。

土匪來了,一通徹頭徹尾的殘暴,逃走了。

綠色大廈轟然坍塌,風沙來了,住下了,不走了。

時光一寸一寸地長,風沙一口一口地吞。風與沙在這裡騰轉挪移,漫天飛舞,山呼海嘯。結果是“飛鳥無棲樹,黃沙遮天日”。

一個王朝留下落寞的背影。

所有的榮光歸“零”,而且迅疾地跌入“負”的深淵。

詩人説:清朝的第一粒死亡細胞誕生在木蘭圍場的廢棄裏。

而一個時代新的開篇也隱含在對木蘭圍場投來關注的目光裏。

風沙肆虐,無法無天,年輕的共和國下決心要來治理。

1961年10月,時任林業部國有林場管理總局副局長劉琨受命帶隊來到塞罕壩勘查。哪知道,“美麗的高嶺”以反諷的方式給他一個下馬威,“怎麼説呢,我後來寫了幾句詩,‘塵沙飛舞爛石滾,無林無草無牛羊’。”

可以想像,當時的劉琨和同伴有多絕望。

東部荒原上碩果僅存、頑強挺立的一棵落葉松,給他們一行以希望的曙光,“這棵松樹少説也有150年。這是活的標本,證明塞罕壩可以長出參天大樹。今天有一棵松,明天就會有億萬棵松”。

如今,這棵“功勳樹”還在傲立風霜。它並不高大,也不粗壯,但落落大方,清清爽爽,透著不可冒犯的莊嚴與威儀。

這棵樹,距離根部一米有餘就開始分杈,感覺是兩棵樹在往上長。塞罕壩機械林場副場長陳智卿説,一棵樹分杈長成兩棵樹,很可能是環境太惡劣,風雪把主幹刮斷,營養讓側枝分走了。還有就是年頭長,沒有人打理,一般的森林管護都要環切側枝的。

“我驕傲,我是一棵樹,

…………

條條光線,顆顆露珠,

賦予我美的心靈;

熊熊炎陽,茫茫風雪,

鑄就了我鬥爭的品格;

我擁抱著——

自由的大氣和自由的風,

在我身上,意志、力量和理想,

緊緊的、緊緊的融合。”

詩人李瑛的句子,似乎是專門寫給這棵樹的“傳記”。

這棵樹,在向人類召喚:這裡,尚存希望。這裡,還有未來。

1962年,來自18個省區市、24所大中專院校的畢業生和周邊地區的幹部職工,組成369人的建設大軍,雄心萬丈,進駐塞罕壩,誓言重新安排山河與大地。

遭遇過人類殘酷對待的大自然,擺出一個“店大欺客”的架勢。

氣溫在這裡玩著“蹦極”,極端最高氣溫33.4攝氏度,最低氣溫零下43.3攝氏度,年均氣溫零下1.3攝氏度。風一年只刮一次,從年初刮到年終。雪是這裡的常住客,年均積雪7個月,最晚降雪記錄是8月26日,最早是6月10日。真正意義上的春天在這裡不是按照天過的,更不是按照月過的,而可能是按照小時過的。

塞罕壩人“咬定荒山不放鬆”。種樹,成了他們心中強勁的旋律。

種樹種樹種樹,他們心無旁騖。種樹種樹種樹,他們吃了千斤苦,受了萬般累,矢志不渝,不含糊。種樹種樹種樹,他們不惜搭上後代的漫漫前途。

種樹種樹種樹,這個響亮口號,塞罕壩人在內心喊了55年。種樹種樹種樹,旋律看似平面,節奏看似單調,卻抹平了荒漠與森林之間不可逾越的距離。種樹種樹種樹,塞罕壩終於從“負”的深淵爬了上來,挺立起“正”的身姿。

“萬里藍天白雲遊,綠野繁花無盡頭。若問何花開不敗,英雄創業越韆鞦。”作家魏巍曾經踏足這裡,留下詩句。都知道,他有篇代表作,叫《誰是最可愛的人》。

塞罕壩人,也是可愛的人。他們沒有驚天動地的豪言壯語,卻幹著感天撼地的韆鞦偉業。

如今的塞罕壩,森林覆蓋率由林場建立初期的12%增至80%,林木蓄積由33萬立方米增至1012萬立方米,完全稱得上一艘“綠色航母”,一家“綠色銀行”。

如今的塞罕壩,是一面墻,一面抵禦風沙的墻;是一汪海,一汪綠意蔥蘢的海。

曾經,塞罕壩之美“殆非人力之所能為”。如今,塞罕壩之美“確屬人力之所能為”。是人力,讓塞罕壩奄奄一息。也是人力,讓塞罕壩滿血復活。人與人之間,橫亙著歲月的滄桑,更見證著一個時代的闊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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