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5月底開始，果子狸是否非典疫源一直備受爭議，果子狸也經受了被定罪、免罪的命運起伏，新年伊始，香港大學的最新研究使果子狸被重新“定罪”，甚而可能是“死罪”。與此同時，針對果子狸當前命運，科學界也發出了不同的聲音。記者採訪了幾位科學家。

2003年12月26日，廣州報告一男性非典疑似病例，2004年1月5日，該患者被確診為非典。2003年12月下旬，香港大學的科學家到廣東採集果子狸，2004年1月5日，廣東方面宣佈，香港大學的研究結果表明，樣本果子狸攜帶的類SARS病毒與新非典患者的SARS病毒S基因序列具有高度同源性。上午，廣州市委、市政府召開緊急會議，部署在全市範圍內立即殺滅可疑攜帶非典病毒的果子狸等野生動物。市長張廣寧強調，廣州一定要在5天內殺滅完所有果子狸，無論活的死的、生的熟的，都要立即進行封存並統一殺滅銷毀。一時間，果子狸在經過去年的一審定罪、二審免罪之後，終於被“終審”宣判死罪。

鐘南山院士一直對果子狸重返餐桌保持警惕，並公開反對這種做法，“廣東果子狸重返餐桌為時過早，我不贊成”。並表示，人們不能放鬆警惕，目前已經有了不少線索能夠證實果子狸和其他一些野生動物是有可能傳播非典。在沒有充分證據證實其安全性的情況下，“果子狸重返餐桌”是不恰當的。

與此同時，針對果子狸當前命運，科學界也發出了不同的聲音。記者採訪了幾位從事非典研究的科學家，這些科學家表達了各自不同的看法。

果子狸定“死罪”，沒有充分依據

孔憲剛（中國農科院哈爾濱獸醫研究所所長、博士生導師，農業部動物冠狀病毒疫源調查攻關組組長）：

其實對這些果子狸，可以採取不殺的措施，因為目前的實驗依據並不充分。目前廣東市場上的果子狸其實只有2000多只，我認為可以先進行隔離，封閉起來，然後分別進行疫情檢驗，再尋找相應的處理辦法。

據我所知，香港方面是去年12月下旬來廣州和深圳採集果子狸的，共採集了19隻，其中14隻含有類SARS病毒，陽性率還是挺高的。而且他們還報道，已經從新採集的果子狸樣本中分離出SARS病毒。

S基因表達冠狀病毒的結構性蛋白，是致病性基因，他們的實驗結果表明，果子狸與新生非典患者SARS病毒的S基因同源性高達99.8％，但是其他基因片段，如M基因和N基因等，也應該進行基因對比檢測。

關於農業大學的實驗，我也知道，他們採集了76隻果子狸樣本，沒有找到SARS病毒。雖然數目較多，但也不能排除果子狸就不是傳染源。我個人認為，科研不是炒作，既不能過左，也不能過於右。

我們的相關疫源研究也已有了結果，可能會在1個月內對外公開，目前還不能透露。

通過對廣東該名非典患者的調查發現，該男子沒有吃過果子狸，也沒有與果子狸有什麼親密或間接接觸，而且那些餵養、運輸、買賣果子狸的人並沒有感染SARS病毒，所以，在這次參加廣東省組織的專家會議中，大部分認為目前就給果子狸定“死罪”為時過早，沒有充分依據。

目前滅殺果子狸有點“矯枉過正”

楊漢春（中國農業大學動物醫學院教授、預防畜醫學系主任、博士生導師、科技部SARS專家組成員、全國防治非典工作組科技攻關組專家）：

廣東滅殺果子狸的決定，對於採取一切必要措施切斷傳染源是可取的，可以最大範圍控制傳染病的流行，我個人認為，目前滅殺果子狸，有點“矯枉過正”。

S基因，是免疫原性基因，可以産生抗體，是冠狀病毒中最易變異的，而N基因是最保守的，在各冠狀病毒中穩定存在的。

如果果子狸真的是罪魁禍首，能夠傳染給人類，就説明其體內的SARS病毒濃度很大，那麼分離出SARS病毒，從技術上來説應該比較容易。

前段時間有媒體報道，老鼠可能是SARS病毒的傳染源，我個人也覺得老鼠很可疑，因為老鼠的基因序列與人類很接近，其體內的病毒濃度可能較高，並可通過污染飲食、水等造成污染，從而將病毒傳染給人類。

我們是去年6月份對外公佈我們的實驗結果的，4月18日就啟動了“動物流行病和冠狀病毒科技攻關”項目，專門針對動物的冠狀病毒進行專項研究。研究人員在廣東等全國7省、市採集的76份果子狸樣本及其他野生動物和家養動物等65種動物樣本中，均未檢測到SARS病毒。8月份我們就已經部分停止了相關實驗，此前又分兩批從廣東採集到了果子狸，並進行了PCR檢測，還是沒有發現SARS類病毒。

我也吃過果子狸，那是在廣州吃的，一般的果子狸都有4、5斤重，廣東人特別愛吃。

其實，冠狀病毒具有很強的種族特異性，同一物種的動物並不是全都會感染，而且不同動物物種間一般不會相互傳染，比如雞不會將冠狀病毒傳染給貓，貓也不會將冠狀病毒傳染給狗，那麼果子狸將SARS冠狀病毒傳染給人的可能性，我認為不會太大。

另外，我認為醫學界應該在人群中進行SARS病毒陽性率的檢測統計，統計健康人群體內是否含有SARS病毒，統計帶毒人群的比例，看看人群帶毒面有多高，這項工作很有意義，可以判斷是否存在大量攜帶病毒的健康者。

SARS病毒可能不會變異

李寧（中國農業大學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973項目首席科學家）：

香港大學公佈的實驗結果不詳細，我無法發表意見。去年，校常委開會決定，既然SARS病毒的傳染源可能來自動物，農大作為動物病毒學方面比較專業的學校，我們應該為病毒查清源頭，這是責無旁貸的，也是我們學校的一次機會。我們學校在陳章良校長的組織下，由生物技術學院、動物學院乃至植物病毒學方面的共十幾位專家開展了相關研究。其實我們比香港大學更早採集果子狸，而且在香港方面宣佈結果之前。我們的實驗結果是，採集的果子狸中沒有SARS病毒。通過基因全序列檢測發現，將小段基因進行比較，果子狸的冠狀病毒與患者SARS病毒非常相似，但一旦將對比的基因序列段擴大，兩者相差很大，並不是高度同源。

當然我們沒有檢測到，並不意味著否定香港方面的實驗結果，我們只是如實公開自己的實驗數據。

冠狀病毒的S基因活性很強，所以香港大學檢測S基因的同源性是有代表性的，可以説明問題的。

其實我們一直沒有停止SARS病毒的相關研究，去年我們分別採集到香港、廣東和北京非典患者的樣本，分離出SARS病毒後進行了全基因測序，發現三個地方患者的SARS病毒基本一致。之後，我們與北大科興合作，長期培養SARS病毒，讓其繁殖，已經繁殖到十幾代了。我們通過對各代進行全基因測序發現，第一代與其他各代基本一致，SARS病毒幾乎沒有什麼變異，呈現保守性，不怎麼會突變。

問：既然沒有變異，為什麼這次非典患者傳染性和病情嚴重性與上次不一樣？

答：就是因為SARS病毒沒有變異，整個人群的免疫水準已經很高，所以傳染性很低。比如流感病毒，變異得非常快，所以每次新流感來臨，總是有很多人再次感染。其實一個月前這些實驗就已經完成了，我最近正在整理自己的相關論文，準備在中科院的一本期刊發表。我認為這一研究結果，會對SARS疫苗的研發産生積極意義。

問：你們下一步有什麼實驗計劃嗎？

答：我們正在考慮下一步的工作，可以肯定地説，我們會繼續相關研究的。

問：你對廣州滅殺果子狸的決定怎麼看？有人建議，人們家養和食用果子狸等野生動物的行為恐怕難以禁止，是否可以在此之前作好病毒傳播和疾病傳染的可能性評估？

答：其實廣州方面的行為是為了盡可能切斷傳染源，這是應該的。但其他地方不應該一窩蜂似的，沒有必要規定“嚴禁果子狸上餐桌”，因為與果子狸同一科目的家養野生動物很多，難道都禁止嗎？比如狂犬病，曾經很流行，現在仍然有，但不可能將狗全部殺光吧。

我認為以目前的技術，完全可以進行病毒傳播和疾病傳染的可能性評估，可以做。

果子狸可能也是受害者

于嘉林（中國農業大學生物學院教授、農業生物技術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博士生導師）：

我們去年實驗時，也懷疑過SARS病毒存在於野生動物，但檢測果子狸等樣本，並沒有發現類SARS病毒，果子狸是否為傳染源，也有疑問。僅從個別的果子狸中發現與非典患者的SARS病毒高度同源的類SARS病毒，就認為果子狸是疫源，證據不足。

即使是高度同源性，究竟是人傳染給果子狸的，還是果子狸傳染給人的，並不清楚，而且廣東的果子狸來源於全國各地，並不僅産生於廣東本地，所以應該從全國各地採集樣本。從流行病學的角度看，下此斷言也是缺乏依據的。

一隻果子狸的價格在500元左右，對農民來説，養果子狸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所以應否滅殺，一定要慎重，以確保農民收入。

我們也檢測到了類SARS病毒

胡志紅（中科院武漢病毒研究所所長）：

問：聽説你一直在進行SARS病源學和疫苗的相關研究？

答：我們重點從動物源方面進行了相關研究，而且主要是果子狸。

問：你們的果子狸樣本採集自哪？多少只果子狸？結果又如何？

答：我們主要從湖北的一些山區和農場養殖戶那裏採集果子狸，5月底開始收集，從40多只果子狸中採集到了標本，結果發現果子狸中有攜帶類SARS病毒的。

問：40隻中大概有多少含有SARS病毒？你們採用的是什麼方法？

答：具體多少不準確，只能説陽性率（含有SARS病毒的比例）比較高。我們採用了基因測序和病理切片觀察等方法，後者主要是對果子狸進行解剖，並在電鏡下觀看切片或在切片上做原位雜交。測序結果表明，果子狸與SARS患者的病毒同源性在99.7％以上。

背景連結： 果子狸命運一波三折

2003年

5月23日，廣東深圳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和香港大學舉行新聞發佈會，宣佈果子狸標本中的SARS樣病毒與人類SARS病毒有99％以上的同源性。

5月24日，農業部動物冠狀病毒疫源調查組採集了59種動物共1700份動物樣品，從蝙蝠、猴、果子狸和蛇等數種野生動物體內檢測到冠狀病毒基因。

5月26日，廣東省林業局發出緊急通知，要求嚴格控制野生動物經營利用和馴養繁殖。

5月31日，北京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蔡赴朝透露，北京一家飼養場的235隻果子狸被緊急就地隔離。

5月28日至6月1日，廣東省林業部門開展了打擊非法運輸和經營野生動物的“綠劍行動”，共收繳野生動物逾3萬隻。

6月19日，中國農業大學給果子狸“平反”，其研究人員在廣東等全國7省、市採集的76份果子狸樣本及其他野生動物和家養動物樣本中，均未檢測到SARS病毒。

7月9日，國家林業局等12部委聯合下發的《關於適應形勢需要做好嚴禁違法獵捕和經營陸生野生動物工作的通知》規定：人工馴養繁殖技術成熟、不依賴野外資源為種源的陸生動物物種可以從事經營利用性馴養繁殖。

7月25日，廣東省十屆人大常委會第五次會議第二次全體會議將《愛衛條例》第七條“不吃野生動物”修改為“公民應當養成文明、衛生的飲食習慣，摒棄吃野生動物的習俗，不吃法律法規保護、容易傳播疾病或者未經檢疫的野生動物。”

8月5日，國家林業局簽發的“林護髮〔2003〕121號”通知明確規定：果子狸、山雞、鱷魚、梅花鹿等54種陸生野生動物已被批准列入首批可進行商業性經營利用和馴養繁殖名單。

10月14日，廣東部分陸生野生動物經營者已通過了審核批准，重新領取了《廣東省陸生野生動物及其産品經營利用准許證明》，如無意外，受非典影響遭禁5個月之久的果子狸即將重返廣東市民餐桌。

10月17日，中國工程院院士鐘南山針對此消息説：“廣東果子狸重返餐桌為時過早，我不贊成。”

10月下旬，林業部門有關負責人説，現時討論是否禁止食用果子狸或其他馴養野生動物並無太大意義，因為就法律規定而言，國家林業局的《通知》已明確包括果子狸在內的54種野生動物可作商業經營利用，“野生動物養殖者並沒有犯法”。

2004年1月5日，在粵港SARS溯源科研進展會新聞發佈會上，廣東疾控中心有關負責人宣佈，廣州2003年12月底出現的SARS病例樣本的S基因序列與果子狸攜帶的SARS冠狀病毒的S基因序列高度同源。廣東隨即宣佈關閉所有野生動物市場並滅殺果子狸。(聶翠蓉 范健) 

《科技日報》2004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