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是久遠的,而電視劇是文化快餐
——詩人、散文家、編劇鄒靜之談詩歌與電視劇 
 

     2月15日正月初四上午9:00半,捨棄逛街與拜親訪友的熱心聽眾們,會聚中國現代文學館演講大廳,以興奮的心情趕來聽詩人、散文家、著名編劇鄒靜之先生關於詩歌與電視劇的演講。從這次演講開始,中央電視臺第十套科教頻道“百家講壇”欄目將拍攝、錄製全過程,剪輯之後,將在中央電視臺第十套“百家講壇”節目陸續播出。

    鄒靜之一開場就説,我在《詩刊》做編輯工作,不善長演講,也不能從理論上以高屋建瓴之勢來論證什麼,而只是談談個人的經驗與體會。

     一個簡單的難題——詩是什麼

    不久前,我同一位企業家交談,他提出:詩歌與廣告有什麼聯繫。我説:詩歌是很高級的文學形式,是頂天的東西,而廣告是物質化、很具體的東西。我對詩人是很尊重的。尊重詩人的企業家就是一個好企業家。我順便講了一個故事:去年三四月份,有一個盲人在地鐵進出口討錢,身邊挂著一張乞討詞“我什麼也看不見”。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但給錢的人不多。一天,一位詩人路過,看到後,在上面加了幾個字,乞討詞變成“春天來了,我什麼也看不見”。結果,盲人的搪磁碗裏錢比以往多了許多。改後的乞討詞明示著:春天來了,花草叢生,可是這美麗的景色我卻看不見,增加幾分悽慘!

    人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以一種愉快的心情詆毀詩歌和詩人了。在一些作品中詩人被描繪成酸溜溜的、神經質的、像出土文物似的形象。我認為這不是偏見就是無知。鄭敏先生説:一個民族若沒有哲學和詩歌,那就是一個低檔的民族。一位外國漢學家説:中國如果沒有李白、杜甫,那還叫中國嗎?!對中國詩人的崇敬溢於言表。

    年稍長的一些聽眾都記得,1976年4月5日天安門廣場上群眾用詩歌來悼念周總理的動人場面。到處是詩詞、詩聯,到處是詩人朗誦,群眾被悼念總理的詩詞所激蕩。幾年後,在四川舉辦了一次朦朧詩會,詩人云集,聽眾如海,萬人空巷。在那段時間,有人説:在王府井大街拋石頭,如果砸到10個人,其中有9個是詩人。《詩刊》發行量每月達幾十萬冊。在市場經濟、社會商品化的今天,拋石頭砸到10個人,有9個不是詩人而是總經理了,剩下的一個還是副總經理。由於社會取向的改變,人們的價值觀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更經濟化、商品化了。《詩刊》受到冷落。最好的詩在《詩刊》上發表一行最多3元。

     我依舊對詩情有獨鍾,對詩人由衷的尊崇。

    我愛人在幼兒園工作,她給我這個做《詩刊》編輯的丈夫,提出過一個簡單的難題:什麼是詩?我竟然答不出來!我查字典、詞典、辭海。什麼通過有節奏、韻律的語言反映生活、抒發情感等等,答案總是不理想。後來我又翻閱名人語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詩人葉芝説:“與別人爭論稱為雄辯;與自己爭辯産生的是詩歌。”而另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詩人艾略特説:“詩是為安慰有教養的人所做的遊戲。”這個答案使我感到泄氣。又是一位大師阿萊克桑德雷説:“詩歌是用來交流的一種深刻的真理”。等等,可謂100個大師有100種説法。

    我認為,詩是什麼一定要搞清楚,就是你究竟為什麼而寫。古人云:詩言志。這是詩歌的精神取向,清代沈德潛説:有第一等的襟抱,才有第一等的詩歌。詩是什麼?應該有自己的看法。

    為什麼要寫詩呢?在當今市場經濟的大環境中,其目的也是千奇百怪的。一位作者由於來稿水準不高,詩未得發表,多次來信來電要求發表他的作品。我問他為什麼非要發表,他説:為了評職稱。

    還有為愛情而寫作的,為抒發個人情感而寫作的。《詩刊》上經常發表一位家住江西的退休老人的作品,他已經癱瘓,但執著寫詩,詩寫得很好。他就是為抒發自己的心情而寫。

    馮夢龍説:但有假詩文,沒有假山歌。作詩作文可奉承,拍馬屁,説違心之言,而山歌本自民間,來自實際生活,是真實感情的抒發。我們《詩刊》編輯經常收到讀者的詢問,能發在《詩刊》上的詩須達到什麼標準?這個問題既不好回答,又好回答。唯一的標準就是,一定是好詩,有真情實感、富於想像的好詩。

     寫詩是為“藝術的時間”還是為“物理的時間”

    我16歲半到北大荒下鄉。由於年齡小,非常想家。到了大年三十,就想方設法乘火車回北京。有一回,我有兩年沒回去了。在一次演出結束後,我乘車先到哈爾濱再轉車,剛巧沒趕上回北京的車。我到了招待所客居孤館,一個人,冷冷清清,睡不著覺,水管子嘀嗒的滴水聲清晰可辯。這種冷清和孤單,令躺在床上的我油然想起唐詩“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來,思鄉思親的心情達到“一吟雙淚流”。為什麼1500年後一位客居孤館的知青,會思吟1500年前的這首唐詩,並以此消解心情的惆悵?

    又如幾年前我在廣西看到周氏兄弟畫的岩畫,這些畫都是表現遠古時代的事,但我觀後流連忘返。這些使我開始思考詩歌藝術所涵蓋的時間問題。我將其分為“藝術的時間”,這是永遠發揮作用的,流傳至今的唐詩和上述的岩畫藝術都是。另一種是“物理的時間”,就就表達某時、某地或某人所做的事。這種詩歌藝術是有時間的局限性。

    記得有一年全國進行國情普查,不少普查員寫了很多詩,被稱之為“普查員之歌”。還有北京舉辦第七屆亞運會,我們收到很多詩稿,全是歌頌亞運的。上述這些都是緊貼“物理時間”而創作的,時過境遷,以後就沒什麼用了。可是我們所受到的教育偏偏都是讓我們為物理的時間寫文章和詩歌。

    古人説:文章千古事。所謂千古就是藝術的時間,希望在座寫詩的各位寫出流芳千古的詩。寫詩先要把大問題搞清楚,按持歌的規律寫詩,否則累死也白搭。

     詩是語言的藝術,而好詩又在語言的背後

    詩歌是語言的藝術,人們對詩歌的感觸是語言帶給的,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帕斯説:“詩人傾心於沉默,但必須借助於語言。”沒有語言的詩是無字碑。我讀過最短的一首詩,北島的《生活》,只有一個字“網”。

    詩是用語言表達的一種沉默,所有的意念是在語言的背後。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女兒的作業》,對當前的語文教育提出疑義。語文老師評價一篇好作文,往往説語言優美、詞彙豐富等等。那些大多是語詞的堆砌。很多投詩稿的人過於注重語言、遣詞造句,寫了一大堆詞藻,送到《詩刊》編輯部來。我問他們:你給了我一大堆語詞,詩在那裏?而我認為詩在語言的背後。

    一位名家説:“指月亮的手不是月亮。”很多人精心經營這支手臂,而詩歌才是月亮,語文是手臂,讓讀者通過手臂去看月亮。舉賈島的一首詩《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簡直就是大白話,但我們讀到後面兩句,感到手臂指向月亮了。意在言外。

    再舉一日本二行俳劇,名為《山頭火》:“跌到又爬起,山嶺靜俏俏”。只這兩行説明瞭人生的坎坷,包含了人世滄桑的全部。詩歌也好,散文也好,不應該有語言的痕跡。在語言的背後,要有形而上的東西在籠罩著你,支配著你。形容詞多了往往把東西説死了。我讀到一句詩,“那個杯子”,它更使你富於想像地去挖掘自己需要的東西,那不是一個註明了是在桌面上帶有花紋潤澤的玻璃杯子,那就死了。形容詞有很多限制。再如一首詩中“那個戴草帽的人”,任你去想,使你有一種或神秘、或親切、或惶恐之感。形容詞一般不用,要用就用最好的,還必須與詩境渾然一體。如王安石的《泊船瓜州》“春風又綠江南岸”,形容詞變動詞,詩人用了新鮮的語言,多麼自豪!

    什麼叫擲地有聲,節奏對詩多麼重要。一次我想寫一首“沙漠”的詩,結果寫一頁撕一頁,沒沙漠感覺,我絕望了。後來我在欣常非洲的音樂時,感覺它雖然只發出噠姆、噠姆的鼓聲,但我聽出了潛在的愛情、雄壯、心情的緊張和不安定等。只是兩個音階,但內涵很豐富。宋詞的詞牌大多適合寫愛情,但節奏不一樣感情也就不一樣。

    我告訴你們一個寫電視劇的秘訣

    我在寫《康熙微服私訪》劇本之前,已寫過《吹笛人》、《琉璃廠傳奇》,後者得了“最佳編劇獎”。張國立非常喜歡我寫的《琉璃廠傳奇》那種風情和韻味,邀我編寫《康熙皇帝微服私訪》。實際上康熙是反對微服私訪的。我編此劇實際上不是反映歷史,而是將社會現實中很多東西融合進去,是新派的古裝劇,是戲説,與歷史正劇不同,可以有所發揮和臆造。

    同樣的主題也可有不同的手法表現。如《辛德勒的名單》寫二戰時期法西斯殘酷地迫害猶太人。而《美麗人生》也是寫二戰的故事,把殘酷的戰爭變成了“遊戲”。這兩部電影都獲得了“奧斯卡獎”。二部電影對二戰的表現視角不同,很難説哪部更偉大。

    戲説與正統風格是不同的,但評論非常奇怪,搞正史的人往往沾沾自喜,儘管研究歷史的人那麼多,有誰能把歷史再現,歷史都是由勝利者寫的。如表現諾曼底登陸的電影。一些黑人士兵説:電影不真實。實際上在諾曼底登陸的美國士兵大多是黑人。

    電視劇的編寫要注重其背後的嚴肅性,要有形而上的東西,為更長遠的東西而寫作。當前還有電視臺播放七、八年前的電視劇,説明它還有人看。《渴望》為什麼走紅?在那個世態炎涼、人人自危的時代,突然出現很講溫馨和溫暖的事與人,得到了人們的共鳴。又如《編輯部的故事》把社會真實生活和市民幽默詼諧融合在一起,改變了文娛宣傳上的官方印刷體式語言和文字。開始説“人話”了。《宰相劉羅鍋》、《康熙微服私訪》所以受歡迎,因為它反映了當前老百姓對社會上存在的貪污、腐敗現象的仇恨,説明瞭群眾對社會現實的關注。講故事、講人物哪個重要?我認為講人物更重要。講人物不如講情節,講情節不如講味道。

    我告訴你們一個寫電視劇的秘訣。將放過的電影在腦子裏敘述三遍你就會寫了。電影裏的一個個畫面你用語言來敘述,敘述得好,劇本就會編了。我寫電視劇裏的人物,先設計他是什麼身份、作用,再考慮他的做派,他應用什麼語言説話,等等。總之,編劇對整個電視劇要有一個總的設計,每個人物,每個情節,都要仔細的琢磨,生動的刻畫才能成功。

    最後鄒靜之先生回答了聽眾有關詩歌與電視劇的區別,關於新詩、詩歌與詩人的地位,關於詩歌朗頌、關於寫詩的技法等問題。演講受到的聽從的熱烈歡迎。(薛連通)

    中國網 2001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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