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説中國與哪一個國家的關係最難説清的活，恐怕就是日本。
從歷史上看，沒有哪一個國家象中國這樣，給日本人以如此巨大的影響。從漢字到圍棋，從《論語》到《法華經》，日本人幾乎一成不變地從從中國學去了這些文化精髓。
近代以來這種影響又反了過來。明治維新之後，西方先進的思想通過日本源源不斷流向中國。“唯物主義”、“唯心主義”、“辯證法”、“形而上學”、“社會主義”、“共産主義”、“共産黨”等等詞彙與概念，都是從日本傳過來的。
中日兩國一衣帶水，相互間的影響使雙方都受益非淺。
一衣帶水一方面聯繫也方便，影響也方便，另一方面掠奪也方便，侵略也方便。
這種掠奪和侵略就再也不是雙向的了。
中國從古至今，沒有侵佔或掠奪過日本。而歷史上卻沒有哪一個國家象日本這樣，給中國造成如此巨大的傷害。自甲午戰爭始，哪一次針對中國的戰爭，都少不了日本；哪一個帝國主義殺人，都不像日本人那樣在南京屠城。
這些因素的混合，如同清水與石灰和沙漿的攪拌一樣，澆鑄成一種堅硬無比的三合土。不管雙方願意不願意，承認不承認，正視不正視，中日兩國20世紀的恩恩怨怨，21世紀的關係發展走向，不得不踏在這個基礎之上。
2000年7月28日，日本內閣通過了2000年防衛白皮書。雖然30年來日本每年都公佈一份防衛白皮書，但2000年版防衛白皮書卻出現引人注目的重大不同。
一是誇大説中國海軍艦船頻繁出沒日本近海，對日本安全造成威脅。所謂“日本近海”，竟然包括中國附近水域，如釣魚島海域，也包括國際航道，如津輕海峽；而所謂“中國海軍艦船”，則是指中國破冰船、中國海洋調查船等科學考察船隻。
二是宣稱受到了中國導彈的威脅。過去的防衛白皮書只寫“亞洲地區在中國導彈射程之內”，2000年則變成“中國擁有的中程彈導導彈，其中70枚射程遍及包括日本在內的亞洲地區”，第一次提到日本在中國導彈射程之內，凸顯所謂中國導彈對日本的威脅。
即使不多説這份白皮書發表之後日本右翼團體掀起的鼓噪，和執政黨右翼勢力借此大做特做的文章，單是這份白皮書發表的時機，也頗耐人尋味。
首先它發表在世紀之交，即如前首相中曾根康弘所説，日本正面臨的“第三次開國”。按照日本政治家的描述，日本的第一次開國是1868年的明治維新，目標是建設近代國家。第二次開國是1945年無條件投降，麥克阿瑟把美式民主帶進日本。21世紀初，經過半個多世紀積累的日本已經從二戰失敗中爬起來，面臨第三次開國。退休多年的中曾根康弘説與前兩次不一樣，這次開國“沒有藍圖”，但2000年防衛白皮書難道不是在構畫一種“藍圖”麼？
其次白皮書發表在朝鮮半島局勢出現重大緩和之後。“朝鮮威脅論”過去一直是日本增加防務開支、擴充軍力的基礎。日本防衛廳1999年曾成立了一個“緊急反應委員會”，評估朝鮮導彈可能對日本構成的所謂威脅。該委員會“預測”説，朝鮮的彈道導彈若安裝一枚生物彈頭，擊中東京後會有12萬人傷亡；裝上核彈頭，東京將有8萬人傷亡，裝上化學彈頭，東京的傷亡數字將是1000--2000人。這些可怕的預測當然使輿論大嘩，於是日本需要重新武裝、需要與美國共同研製與部署耗資巨大的TMD系統，就讓國民覺得是勢屬必然了。
這種畫朝鮮威脅之餅、充軍力擴張之饑的短視做法，隨著朝鮮半島局勢出人意料的緩和，很快就捉襟見肘。於是為了完成早已計劃之事，又開始尋找新的對手、新的藉口。
從其白皮書所表露的傾向看，日本有相當一部分人想把矛頭對準中國。
這不能不説是一個十分危險的傾向了。
日本這幾年的軍力擴張是有目共睹的。但中國從來沒有因為日本裝備了亞洲噸位最大、最現代化的“金剛”級驅逐艦，就認定日本形成了最大的海上威脅，也沒有因為日本部署了亞洲最先進的美制F－15、F－16戰鬥機和正在研發更先進的戰鬥機，就認定日本形成了最大的空中威脅，也沒有因為日本裝備空中預警機、空中加油機就認定日本將遂行遠端作戰任務。但當日本做了如此之多的事、軍費開支已經是中國的3倍以上反宣稱中國的國防建設對它形成“威脅”以後，每一中國人就不得不認真嚴肅地考慮了：我們是不是錯看了日本。
1996年3月，中國人民解放軍在台灣海峽舉行軍事演習期間，日本首相橋本隆太郎向身邊人透露了四字: 徹夜難眠。4月美國總統克林頓訪日，與橋本討論續簽美日安保條約。因經濟摩擦早就揚言要對美國説“不”的日本，突然第一次同意非戰爭時期也向美軍部隊轉運軍需品，並“仔細考慮”在發生危機時與美國進行軍事合作的可能性。美國《芝加哥論壇報》評論説:“它向亞洲其他國家、尤其是向中國發出了這樣一個明確的信號，即日本最終準備考慮加入美國在太平洋地區的軍事行動。這是重大新聞! ”“如果日本對某場危機袖手旁觀，比如説台灣危機，那麼就很難知道未來的(美國)總統怎麼能夠在國內贏得解決這場危機所必需的支援了。”
1997年9月，日美簽署安保條約“新指針”，提出所謂“周邊事態”，把朝鮮半島及台灣海峽可能出現的衝突都包括進影響日本安全的範圍中去。我們可以看看後來台灣《聯合報》記者就“周邊事態”問題，對日本前防衛廳長官、自民黨副幹事長兼安全保障調查會長玉澤德一郎進行的專訪。
記者問：台灣民眾想知道新日美防衛合作指針是否及于台灣海峽？
玉澤答：當發生了“可能危及到日本安全”的“周邊事態”時，這包括武力紛爭，或者是還未到達武力紛爭之前的情況，美日就要共同採取行動。
問：既然如此，那麼１９９６年３月的台灣海峽危機時，美國派遣兩艘航空母艦到臺海，是否就是你所謂的“日本週邊事態”的發生。
答：如果要以武力來解決“中”臺問題，日本的立場當然就有可能把這個紛爭認定是“周邊事態”，因為“中”臺發生戰爭有可能對日本的安全帶來重大影響。1996年的臺海事態，美軍出動了，日本肯定要做後勤支援，包括物資、武器彈藥的運送與供給、日本國內基地與港灣、機場的提供等等。
問：“新防衛指針”與１９７８年的舊防衛指針有什麼不同？
答：舊防衛指針主要以前蘇聯為假想敵。新防衛指針不只是“日本有事”而已，或許我們可以説是“遠東有事”。
從玉澤的話裏，日本未來的軍事力量動向清晰可見。
日本無疑已經擁有了亞洲一流的軍事力量。其2000年度的國防開支是484億美元，在世界上僅次於美國，排為第二位，是同期中國國防開支的3.3倍。日本自衛隊利用28個雷達基地和空中預警機對日本及周邊上空進行２４小時監視。它發射的高清晰度地球觀測衛星的圖像解析能力為１米。在周邊海域，日本海上自衛隊具有封鎖主要海峽、“不讓敵人艦艇通過”的能力，可進行反潛戰、對水面艦艇戰、布設水雷戰。目前其武裝力量正在進行大規模調整。調整完後的陸上自衛隊將由９個師、６個旅的16萬人組成。海上自衛隊由7個護衛艦隊、1個掃雷艦隊群、13個陸上巡邏航空隊組成。航空自衛隊由20個空中巡邏隊和８個巡邏機群、9個殲擊機部隊組成。這些力量相當可觀了，它的能力已經遠遠超過名稱上説的那樣，僅僅用於自衛了。
到這裡不由想起中曾根康弘對當今日本的描述：“沒有藍圖”的第三次開國。
按照日本政治家的説法，開國要具有兩大條件：藍圖和實現藍圖的力量。有藍圖而沒有力量，不過空想而已；有力量卻沒有藍圖，則只能導致蠻幹。那麼如果出現第三種可能：有不願讓別人知道的藍圖而裝作沒有藍圖，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呢？
自90年代以來，日本一直正處於所謂“政治泡沫破滅、經濟泡沫破滅、社會泡沫破滅”的難堪局面之中。如何振作社會、使國民從迷茫的國內事務中解脫出來，成為執政者的當務之急。在這種情況下，利用海外問題轉移視線、轉嫁危機，容易成為順手的選擇，更何況還有潛在的對日本傳統“共榮圈”和“生命線”難以割捨的眷戀。
任何國家都有屬於自己國家的利益，這本是天經地義之事。但那種視鄰居為敵人的作法，往往會把實現自己利益建立在損害對方利益的基礎之上。以鄰為敵，單方面已經足夠。若要以鄰為友，卻非需要雙方共同努力不可。
就中國來説，我們從來不懷疑日本國內的友好力量。中日兩國世世代代交往下去、友好下去，不僅是國家領導者的態度，也是普通百姓的心願。當日本某些勢力通過種種渠道，開始把中國列為日本的“主要假想敵”時，中國卻沒有將日本作為的假想敵。中國所有對日本過去戰爭罪行的譴責是出自歷史事實，出自希望對方真正記取教訓、不再使悲劇重演的真誠願望。而日本對“中國威脅”捕風捉影的描述，則是要達到一些不能置於桌面的目的。政治家的短視，只會給國家帶來危險，這方面有太多的教訓可尋。做人是不會嫌朋友多的，國家也是一樣。但需要朋友時，你卻無法“製造”一個朋友，因為友情需要長期的養護。需要對手時，製造一個對手卻沒有那樣麻煩，你只要宣稱對方十分危險，就可以將關係扯破了。
1993年朝鮮試射導彈後，日本曾秘密研究過對朝鮮導彈基地實施“先發制人”的空中打擊計劃。設想派遣4架航空自衛隊的主力戰鬥機，從濱海的石川縣小松基地起飛，奔襲1600海裏貼海面低空切入朝鮮領空，在對方雷達發現之前，向其導彈基地投射16枚500磅炸彈，然後從高空迅速返回。這項高度機密的作戰計劃最後之所以流産，直接原因是航空自衛隊的主力戰鬥機F-4E不是理想的偷襲機種，同時日本亦未掌握空中加油技術和精確轟炸技術，收集電子情報的能力更有差距，無法了解目標區的詳細情報，只好作罷。
現在時間過去了6－7年，航空自衛隊的F－15、F－16都是“理想的偷襲機種”了，日本也基本掌握了空中加油技術和精確轟炸技術，又有了自己的高清晰度衛星圖片和圖像分析系統，再遇類似情況，還用“作罷”、還想“作罷”麼？
每一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發展藍圖。但從來不見得錢越多藍圖就繪得越好，氣越粗藍圖就實現得越快。日本有發達的經濟，先進的軍事，卻吃虧在短視的政治：以一時一地計利害，以一葉一枝論輸贏。
中國的藍圖是發展經濟，完成統一，爭取在21世紀中葉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準。中國把自己的藍圖向世界公佈了，因為實現這一藍圖需要一個長期穩定的內外環境，中國願意和周圍所有國家建立友好的友善的相互合作的睦鄰關係，希望在實現自己藍圖過程中得到世界的幫助。
希望“沒有藍圖”的日本也能如此。（本文作者為國防大學國際關係教研室研究員）
中國網2001年1月3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