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位CEO都不可避免地談及上海，語氣中似乎總帶著羨慕與不可思議。大家感慨上海的滄桑巨變，而上海現下的平靜，昭示著更重要的變化是城市功能的轉型

□有趣的是，此次論壇成了對圍繞中國生發的所謂“崩潰論”和“威脅論”的批駁會；中國保持人民幣匯率基本穩定的政策，得到幾乎一致的肯定

□從憂鬱的坎昆到樂觀的上海，世界經濟並沒有在一夜之間發生巨變。而是表明，世界經濟在總體出現好轉跡象的同時，仍然存在許多重大不確定因素

□今後，會有越來越多的國際會議選址中國，選址上海。當我們有機會參加這些會議時，必須冷靜地弄清一個關鍵問題：什麼話是與會者發自肺腑的真知灼見，什麼話是應景的客套

9月16日16時，在上海浦東陸家嘴的中央綠地上，一個帶有巨大“福布斯”標誌的熱氣球慢慢騰空。忽然，一陣大風刮過，空中的熱氣球搖晃起來。地面工作人員一陣手忙腳亂後，氣球終於落地，吊籃中的史蒂夫·福布斯毫發無損。

在與會者眼中，這個福布斯家族傳統遊戲發生的小小意外是個有趣的插曲，為即將啟幕的福布斯論壇添了些許“佐料”。果然，在隨後的一天半中，掌聲、笑聲和香檳充斥著會場，全球400多名CEO似乎正在參加一個晚會。

當金茂君悅酒店的大宴會廳恢復平靜時，我們來審視一下這場熱鬧，並試圖看出一些門道。

從“財富”到“福布斯”：平靜中顯示上海新變

穿著那身標誌性“改良中裝”，羅康瑞坐到講壇的中央。

面對台下關注的目光，這個起步于香港的房地産商人略顯拘束。但談起前幾年在上海開發的“新天地”，羅康瑞恢復了往日的健談。在他看來，“新天地”之所以成功，就如他的著裝一般，融合了東西方文化的內涵。

台下有人在談論另一個話題：如果眼下羅仍只在香港發展的話，他今天是否有機會坐上這個講壇？

顯然，羅康瑞很清楚這層道理。他話鋒一轉，加重語氣表示，他的成功得益於上海過去10多年中的飛速發展。

可以肯定，對這座奇跡般變化的東方都市的濃厚興趣，是促使福布斯把本次論壇放到上海的關鍵因素之一。《福布斯》雜誌送給上海一頂桂冠———全球最具潛力的企業家城市。同時，這份權威的財經雜誌，還把上海稱為通向全球最具活力的經濟體的“門戶”。

幾乎每位CEO都不可避免地談及上海，語氣中似乎總帶著羨慕與不可思議。有人想探究上海GDP為何能連續10多年保持兩位數增長；有人回憶上世紀80年代的上海之行，感慨滄桑巨變。更多的人在發言中，引用上海市市長韓正的話，會場上頻頻出現“正如韓正市長所言”這樣的句式。

其實，在16日晚的開幕晚宴上，韓正只作了一個相當簡短的發言。面對來自全球各地400多位與會者，韓正介紹了上海的總體發展情況，重點闡述上海努力建成國際經濟、金融、貿易和航運中心之一的戰略步驟，以及圍繞這一目標基本建立新型産業體系、現代化城市基礎設施體系、社會事業體系和城市創新體系的部署。

有一句話，台下的人聽得格外專注。韓正表示：“上海要實行國有資本、外國資本、民營資本‘三個輪子一起轉’，我們將進一步按照WTO的規則，加大引進外資的力度。”會場上頓時掌聲一片。福布斯亞太地區副總裁愛德默普不失時機地指出：“目前的上海是80年代的華爾街、90年代初的香港和90年代末的矽谷的混合體，充滿了機遇與挑戰。”

不過，與以往上海舉辦的多次大型國際活動相比，此次福布斯論壇的熱鬧，似乎只局限于會場及其周邊區域。

許多上海人還記得，’99財富論壇在上海舉行時，這座城市是何等熱鬧，用“全城總動員”來形容毫不為過。而今日的申城卻顯得格外平靜。

這是兩次規格相近的國際論壇，上海這次的平靜，恰恰反映出舉辦各種大型國際性活動的能力日漸成熟。更重要的也許是，短短3年多，上海的城市功能發生了實質性變化。

現在，上海平均每三天就有兩個國際性展會登臺亮相。去年，上海服務業佔GDP的比重首次突破50％。日復一日，市場化的運作機制、專業化的服務機構，就在這樣密集的磨練中發芽、壯大，承辦大型國際性活動的自信越來越足。本屆論壇籌備工作有條不紊，從交通組織到賓館接待，論壇開幕前，一切準備早已基本就緒。

從“威脅論”到“自行車論”：焦點時刻助推中國經濟

在400多名論壇嘉賓中，斯蒂格利茨顯然是個“另類”。

他不像UPS國際總裁艾博尼那樣，有著一雙如鷹般的眼睛；也不如寶馬集團董事長龐克精幹；更沒有美國運通公司董事長陳納德那股領導者氣質。相反，在斯蒂格利茨寬鬆的西服裏，是一件皺巴巴的格子襯衫，由於體型富態，他的動作還顯得有點笨拙。

但這位“另類人物”，卻成為此次論壇上最受關注的嘉賓之一。原因在於他的身份：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教授，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與那些CEO相比，他應能拋開企業利益，更客觀理性地看待一些問題。

對很多中國記者來説，這位當代經濟學界重量級人物的發言不可錯過。根據事先得到的“情報”，他不僅將談論世界經濟走勢，還將評點中國經濟現狀。

果然，斯蒂格利茨把中國經濟作為他發言的一個重點。更如所盼的是，他明確表示：“人民幣不應升值，中國經濟的高增長是合理的。”

這句話足以讓眾多國內媒體做一個大標題。但是，我們必須弄清，他此時説這番話的意義在哪？

近年來，對於中國經濟的發展狀況，西方經濟界出現兩種論調，即“崩潰論”和“威脅論”。一種觀點認為，目前中國以高投入、低産出為特徵的經濟增長模式，以及建立在廉價勞動力和巨大的能源消耗基礎上的發展模式，正在逐漸步入死衚同。同時，中國面臨很多阻礙經濟增長的結構性因素：國企改革困難、環境污染、金融體制僵化等。中國保持了20多年的高速增長將難以為繼，很可能堅持不了多久。

另一種觀點認為，由於中國製造業發展過於迅猛，成本低廉的各種産品正在對各國形成衝擊。由此認為，中國經濟對發達和發展中國家構成強大威脅。基於此，最近一些西方輿論強烈要求人民幣升值，以改變目前的貿易不平衡格局。

有趣的是，此次論壇似乎開成了對於這兩種觀點的“批駁會”。

關於人民幣匯率的討論，始終是與會嘉賓的熱點話題。而中國保持人民幣匯率基本穩定的政策，得到了諸多經濟界人士幾乎一致的肯定。

斯蒂格利茨指出，眼下採用浮動匯率制對中國顯然不利。因為在目前這個時間，浮動匯率制的實施，很有可能會導致一定程度的人民幣升值，這會加劇中國過去幾年來所經歷的通貨緊縮問題，對中國經濟不會有什麼好處。更需要指出的是，這種不穩定不僅對中國不利，對全球經濟都是不利的。全球金融的波動會使匯率有時上揚有時下跌，這種波動會對中國經濟帶來巨大壓力。

匯豐銀行主席艾爾敦稱：“中國不應該調整它的匯率，大家討論這個問題好幾個月了，很多人都想看到人民幣重新估價，但我認為這不是一個非常良好的時機。”

匯豐控股集團總經理歐智華表示，討論人民幣匯率應從貿易赤字、銀行系統衝擊和美國經濟狀況等多方面來評價。目前，中國貿易儘管繼續保持了貿易順差，但較去年有所降低。同時，隨著不少美國公司的最終生産地向中國轉移，如何準確地分析貿易順差的構成十分重要。歐智華表示，中國應該在匯率穩定的基礎上繼續改革。

福布斯集團總裁福布斯表示，貨幣價值應該穩定，不管是美元、歐元或是黃金，不管是什麼貨幣，最需要的是幣值穩定和可流動性。他認為，美國政府應該更多地關注消除貿易壁壘，而非人民幣匯率的重新估值。

他們的看法是，目前，中國國內生産總值僅佔全球的3．9％，對外貿易不到全球的5％，不具備影響世界市場價格和供求關係的能力。此外，中國出口的65％源自外資企業，在華投資企業主要從事加工貿易，由母公司控制原料、零部件的進口和製成品的出口，得利的主要是外國跨國公司。對外貿易相當程度上是靠跨國公司內部貿易實現的，他們在中國的企業，已經成為經濟全球化供應鏈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中國與發達國家貿易和經濟技術合作互補性很強。中國向發達國家出口的商品基本上是勞動密集型産品，這些産品在發達國家早已不生産了；而中國提供的低價高質的商品，最大受益者是發達國家廣大的消費者。所以，這種貿易完全是互利的，就整體貿易而言，不構成衝擊和競爭關係。

而對於“崩潰論”，福布斯的回答是：“中國的經濟發展就好比騎上了一輛自行車，最好不要有所停頓，否則就有傾覆的危險。”

從坎昆到上海：十字路口難斷世界經濟

看上去，史蒂夫·福布斯是個不折不扣的樂觀主義者。在本次論壇上，他對於世界經濟現狀的描述，讓很多人覺得一個新的高速增長時代仿佛就在眼前。

不過，福布斯先生聽到島田晴雄的發言時，還是愣了一下。因為那位日本內閣府經濟顧問宣稱：“日本經濟終於看到了曙光。現在，大家可以買進日元了”。

此言一齣，引來台下一陣騷動。一位中國與會者當即指出，在過去的10多年裏，我們看到許多日本政府官員和經濟學者，就像島田先生這樣，無數次微笑著表示日本經濟已經走出困境，但結果卻是持續不斷的低迷。

對此，島田保持著剛才的微笑，只是略顯不自然。他隨即舉了一些數字，最新的經濟數據顯示，日本上一季GDP的增長已經接近了3％，這是一個擺脫衰退的明顯標誌。隨著長期以來日本企業的轉型，對研發的投入力度加大，産品恢復了競爭力，相應的，企業的利潤也得到了提高，進一步推動了日本股市的上漲。他隨後説：“請大家相信，我這次的微笑肯定是真實的。”此話引來會場內一陣笑聲。

日本經濟似乎正在走出持續10多年的不景氣，但究竟是否真如島田所説的曙光在前，是個問號。

值得注意的是，島田的發言具有某種代表性。

在此次福布斯論壇上，會場內充滿樂觀主義情調。無論是對世界經濟、美國經濟還是日本經濟，與會者似乎都在力圖描繪它們的“亮色”。而對於世界經濟當前所遇到的種種問題，與會者大多只是一筆帶過，或閉口不提。如果不是一位印度與會者提問，連剛剛遭遇重大挫折的坎昆會議，甚至可能就不會在這個論壇上提及。

與樂觀的上海論壇相比，在幾天前剛剛閉幕的世貿組織坎昆會議瀰漫著悲觀失望。這次重要的會議，在未發表宣言的情況下以失敗告終。失敗原因主要在四個關鍵議題上，發展中成員與發達成員利益衝突，分歧嚴重，無法達成共識。

坎昆會議的失敗，可能對世界貿易的格局産生較大的不利影響，進而直接影響世界經濟發展。因為擁有148個成員的世貿組織，要採取一致通過原則，看來難度很大。原定於2004年底結束的多哈回合談判將可能延期，在日內瓦已達成的藥品協議也不可能為所有成員批准。因此，有一種許多人不願看到的局面可能出現，即美國和歐盟有可能脫離世貿組織，致力於締結雙邊和地區貿易聯盟。

被福布斯先生稱為“溫和的悲觀者”的斯蒂格利茨表示，有眾多因素會影響美國經濟復蘇，美國的經濟復蘇之路仍有不穩定性。他認為，美國的經濟要復蘇，要多關注財政政策，而不是貨幣政策。近幾年來，美聯儲對貨幣政策關注度很高，也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但實際情況是，經濟在走下坡路的時候，調整貨幣政策雖然可能刺激消費、推動經濟增長，但是效果並不會非常大，而如果採取減稅等財政政策的話，效果可能相對比較容易達到。

這話比較專業，但言下之意很清楚，即美國經濟的復蘇會很艱難。因為誰都知道，在財政赤字巨大的當前，美國減稅的難度極大。

從憂鬱的坎昆到樂觀的上海，世界經濟並沒有在一夜之間發生巨變。而是表明，世界經濟在總體上出現好轉跡象的同時，仍然存在許多重大的不確定因素，以及以對外貿易為代表的深層矛盾。此時，不論是盲目的悲觀還是盲目的樂觀，可能都是不可取的。

這個為期不到3天的福布斯論壇在上海落幕了。可以肯定的是，今後會有越來越多的國際會議選址中國，選址上海。當我們有機會參加這些會議時，必須冷靜地弄清一個關鍵問題：什麼話是與會者發自肺腑的真知灼見，什麼話不過是應景的客套。

（高淵 李淵 謝衛群 ）

《人民日報 . 華東新聞》 2003年0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