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污染的西峰絕壁。

    在環保意識已經深入人心的今天，有著珍貴歷史文化遺産和自然生態資源的華山卻遭遇了“經濟”的斧鑿，這是文明的恥辱。受利益驅動，一些經營單位違規在華山風景名勝區內建設接待設施，隨意開山取石，不但造成山體破壞，更因肆意排放生活污水，使得原本潔凈的西峰絕壁被染得一片污黑……

非法採石現象在華山景區十分嚴重。

    現場目擊 污水從西峰頂部一直流到谷底

    在幾公里外的華山腳下，就可看見華山西峰流著千丈的“黑色眼淚”。

    7月7日，當記者一行乘索道登上華山北峰，一眼就看到華山西峰絕壁上那寬十多米、從西峰頂部一直流到谷底的黑色水流。在七月的陽光下，刀削斧劈般的白色花崗岩山體昂然挺立，就像一個美麗的翠柏為冠的白衣少女。但這條黑色的水流，好似從白衣少女身上流下，特別扎眼……而在西峰絕壁水源處，更有一座與華山風景極不協調的現代化建築———銀河賓館。

       記者沿蒼龍嶺、金鎖關拾階而上，努力去尋找這道污水的源頭。記者來到西峰頂部的銀河賓館，發現這座又名“蓮花坪山莊”的大型賓館，建築風格現代味十足，且裝飾豪華，與古色古香的華山風貌極不相稱。

    在石階上，可以聽見銀河賓館外靠近西峰絕壁處咕咕的水流聲。記者穿過荊棘草叢，終於找到水流的源頭———銀河賓館的外排水口。靠近水流，一股臭氣撲鼻而來，那是從水泥石板砌成的五六個污水處理池裏飄來的。記者強忍著惡臭，爬上污水處理池，看見從銀河賓館下水道排出的污水，正咕咕流出，黑色的池水上泛著白色的泡沫。記者發現，污水池旁近十棵粗如人腰的百年松柏已經枯死。

    記者在上山前即了解到，為了保護華山風景區寶貴的生態旅遊資源，華山管理局和華陰市環保局在今年五一黃金周前，已經將設在西峰頂部、嚴重污染華山景區環境、破壞景觀和風景資源的銀河賓館和氣象招待所等查封、關閉，並兩次貼了封條。但當記者以遊客身份來到銀河賓館時，這裡大門敞開。當記者詢問前臺女服務人員，你們不是已經被停業整頓了，怎麼還能營業時，女服務人員滿不在乎地稱：“我們根本就沒有停業過！”她還向記者推銷説，他們是西峰頂上最好的賓館，豪華間880元，最低可打7折，還可以洗熱水澡。至於洗澡水將排向哪，她避而不答。

    為了追根溯源，記者問銀河賓館服務員：“西峰這麼高，你們的水從哪來？”她稱山上有自備水池，除飲用水從山下挑外，許多水來自自備水池。詢問華山景區保潔員後，記者在離銀河賓館下不遠的十八潭處，發現了兩個人工圍堵的蓄水池。

    “華山缺水，自然水源主要是岩石滲水和雨水，西峰十八潭原來積水較多，有18個小潭，故名‘十八潭’。由於西峰絕壁半腹處有個洞，過去每逢大雨過後全峰之水順著18潭，形成瀑布，飛流直下，狀如水簾，故形成一個景觀叫‘水簾洞’。”一位多年在西峰營業的小攤主惋惜地説，“但由於近幾年銀河賓館等單位將自然水源截斷，雨天蓄水，旱天取用，‘水簾洞’這個景觀已經很難看見了。”

    據了解，氣象招待所曾因在西峰私自採石和廢水排放處理措施不合格，也被華山管理局和華陰市環保局查封過。記者在這裡暗訪時，其服務人員稱：環保局只查封了銀河賓館，他們這裡沒有問題，沒有停業，歡迎入住。

    陜西省頒布的《陜西省風景名勝區管理條例》第二十五條規定：風景名勝區內禁止進行“採石、挖沙、開荒、填堵自然水系以及其他改變地貌和水體的活動”。

華山景區禁用蜂窩煤爐，但氣象招待所仍在違規使用。

    事實調查 查封企業與環保執法玩“老鼠與貓”遊戲

    銀河賓館和氣象招待所是何方企業，竟敢無視華山管理局和華陰市環保局的封條，繼續對外營業？他們為何有恃無恐地破壞華山風景名勝區的生態環境？華山環保執法，為何如此困難？記者就此下山採訪了華山管理局和華陰市環保局。

    據了解，西峰頂上的銀河賓館立項于1992年11月，1995年9月建成，原是中國電力西北集團幹部培訓學校，現由陜西省華陰市華山銀河蓮花山莊有限責任公司管理，歸屬陜西省電力公司和西北電力集團公司管理。建於西峰頂上的氣象招待所，則是直屬陜西省氣象局的三産項目。這對於尚屬縣級市的華陰市政府下屬單位的華山管理局和華陰市環保局來説，執法存在一定困難。

    “銀河賓館和氣象招待所竟然私自營業，他們簡直是無法無天！”多位華山管理局辦公室工作人員表示，他們看到華山的環境因個別企業追逐經濟利益而遭破壞，非常氣憤和痛心。今年以來他們聯合華陰市環保、建設、林業、旅遊、文物等部門聯合執法，嚴厲查處華山環保違法行為，首先開刀的就是嚴重污染景區環境、破壞景觀和風景資源的銀河賓館和氣象招待所，要求其增設生活污水和生活垃圾處理設施，驗收達標後方可營業；同時，要求其對建設期使用的料石場進行恢復性處理，保護地貌景觀。他們至今也沒有批准這兩家企業營業。

    而據華陰市環保局介紹，今年以來，就華山的環保問題，他們局機關裏的每一個人都上過華山。銀河賓館在旅遊旺季時，日排水量高達16噸，給西峰絕壁造成的山體污染，慘不忍睹。今年6月，為了落實渭南市副市長劉麗鴿就華山景區環保問題召開專題會議的精神，他們下發了陰政環發（2002）17號文，將銀河賓館和氣象招待所作為整頓重點，現場予以查封，責令其立即停業治理。雖然銀河賓館隨後上交了有關污染整改方案，但所定標準太低，不合格，至今未被允許營業。

    但山高皇帝遠，經營單位和環保部門玩“老鼠與貓”的遊戲，也是華山環保執法難的一個特殊情況。華山自古以“奇拔峻秀”名揚海內外，從華山腳下的玉泉院到海拔2160．5米的最高峰南峰，垂直落差1700多米，山路長12公里，使得每一次環保執法都顯得比較困難。由於環保部門沒有在景區內派駐人員，也給一些違法單位鑽空營業留下了空當。

    根據建設部1993年頒布的《風景名勝區建設管理規定》規定：在風景名勝區遊人集中的遊覽區和自然環境保留地內，不得建設旅館、招待所和其他大型工程設施；國家級風景名勝區內像旅館設施等五類建築的建設工程，必須經由國務院建設行政主管部門也就是建設部審批。而據記者了解，無論是銀河賓館還是由原來氣象局設施改造過來的氣象招待所，國家建設部並不知情。

    另據了解，西峰銀河賓館1996年開業初紅火了一下，近幾年經營慘澹，工作人員也由鼎盛時的百人左右，變成現在10人左右。雖然銀河賓館已經向其母公司上交了環保整改計劃，但由於環保改造投資較大，加上華山近幾年在申報世界遺産，為恢復自然環境生態，很可能將銀河賓館徹底拆除，故其母公司在環保一事上尚在徘徊觀望。

    但就是這種“以單位經濟利益為先”而非“保護華山整體環境為先”的權衡和等待，給華山帶來的是綿綿不斷的傷害———西峰絕壁日日夜夜流淌著黑色的“淚水”。

銀河賓館排出的生活污水。

    憂患吶喊 還讓華山淚流多少年？

    在環保意識已經深入人心的今天，作為世界聞名、有著珍貴歷史文化遺産和自然生態資源的華山，卻遭遇了“經濟”的斧鑿，這是文明之恥辱。“陜西除了文化遺産兵馬俑、黃帝陵外，自然景觀就一個西嶽華山天下馳名，我們如果把這個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貴資源糟蹋在我們這一代手裏，還有什麼臉面見後代子孫？”多位慕名上華山旅遊的陜西遊客，看到被污染的西峰絕壁，痛心不已。“不保護好華山，誰還願意到華山來？都沒人來了，又怎麼搞旅遊開發？”談及華山環保執法之難，負責環保的華山管理局和華陰市環保局許多人員認為，關鍵是華山景區一些單位和個人對於華山環保工作的認識不到位，他們往往認為經濟發展是硬指標，而環境保護是軟指標，“先開發，後環保”，並沒有充分意識到搞好華山環保，對於促進華山旅遊業發展的重要意義。

    而此類現象，絕非華山一家。陜西許多自然文化景點都遭遇“開發旅遊資源和保護生態環境”的矛盾。旅遊開發，是否必須以犧牲生態環境為代價？難道景區旅遊開發和生態環境保護真是一對“冤家”？“其實環境保護和旅遊開發，是相輔相成的。我們應該在保護的前提下開發，保護第一，開發第二。因為有些脆弱的、不易再生的歷史自然資源，是非常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産，一旦破壞，將造成永久遺憾。”陜西師範大學旅遊與環境學院副院長馬耀峰對記者説，“華山西峰絕壁被嚴重污染已經多年了！一些企業開發的賓館設施，已經嚴重影響到華山主景區的主要景觀，甚至已經影響到了華山申報‘世界遺産’的工作進程！我們知道，黃山、泰山、廬山，都非常重視生態保護，近些年果斷拆除了一些景區違法建築，對此，我們華山也應該採取強硬措施，該拆除的拆除，該改造的改造。”近幾年，全國許多名山大川、名勝古跡都在積極申報世界遺産。華山是我國五嶽之一，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完全可以申請“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産”。華山在多年前就開始為入選世界遺産作準備，並做了大量的工作。但由於近年來過度經濟開發，亂採砂石、破壞山體的現象十分嚴重，致使不少松柏已近枯死，這使我們失去了許多優勢。像銀河賓館生活用水污染西峰絕壁和多建幾條索道之事，如不堅決制止，必將使華山與“世界遺産”越來越遠！

    在追求短期經濟利益和保護悠久歷史遺産之間，華山怎麼辦？一位專家給記者講了這麼一件事：正在申請世界遺産的江南周莊，為了不讓一條嶄新的公路把周莊的古雅格局打亂，決定壯士斷腕，舍公路而保護這個自己心目中的“世界遺産”。這件事告訴我們一個樸素而簡單的道理，有所捨棄，才有所獲得。華山如果能入選《世界遺産名錄》，當然好，因為申報過程實際上也是我們審視與先進國家環保差距的過程；而比列入《世界遺産名錄》更重要的，是喚起人們心靈深處對大自然的熱愛。面對華山，我們難道能繼續視而不見她那淚流千丈的嗚咽，讓華山繼續淚流多少年？！(李亦南／文浩淼／圖)

    《華商報》 2002年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