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日，黑龍江省密山市實驗中學的劉重陽被父母送進了當地醫院，經醫生檢查，她身上有皮疹，伴有頭暈等症狀，被確診為注射疫苗後的反應；此後的二十多天，不斷有學生被送進醫院，最多時接近1000人。

    　　消息傳開，接種了疫苗的學生家長開始擔心起來：這次“日本腦炎”疫苗的接種出了什麼問題？《新聞調查》欄目接到觀眾電話後，專門派出攝製組跟蹤調查了這一事件從發生到平息的全過程。

    　　【調查者】

    　　製片人：關海鷹 賽納 張潔

    　　編導：羅陳

    　　出鏡記者：王志

    　　攝像：栗嚴 孫遜

    　　錄音：沈鵬

    　　統籌：余仁山 杜曉靜

    　　解説：姚宇軍

    　　製作：鄭曼茜

    　　監製：李挺 莊殿君

    　　總監製：孫玉勝

    　　【播出時間】

    　　首播：中央電視臺第一套節目2002年8月24日(星期六)21:15-21:55

    　　重播：中央電視臺第二套節目2002年8月25日(星期日)18:20-19:00

    　　中央電視臺第一套節目2002年8月27日(星期二)10:23-11:03

    　　【調查對象】

    　　學生家長若干

    　　密山市人民醫院院長 李秋蓮

    　　密山市實驗中學學生 劉重陽

    　　密山市副市長 蔡青田

    　　密山市衛生局副局長 徐本生

    　　密山市密山鎮防保站站長 劉傑

    　　密山市裴德醫院兒科主任 王瑞喜

    　　密山市裴德醫院醫務科長 朱焰

    　　密山市教育局局長 許光勇

    　　學生家長 李會書

    　　長春生物製品研究所研究員 藍志金

    　　密山市實驗中學校醫 由靜

    　　長春生物製品研究所 佟玉深

    　　密山市市委書記 王保田

    　　中國人民解放軍302醫院教授 姜素椿

    　　一、疫苗注射引發不良反應

    　　解説：7月4日，《新聞調查》記者接到黑龍江省密山市觀眾打來的電話告知，當地8000多名中小學生在注射了日本腦炎疫苗之後，大批孩子出現了不良反應，而且事態還在不斷惡化。於是，記者連夜趕往密山。

    　　7月5日，當記者來到密山市人民醫院時，這裡的情況出人預料，醫院裏已是人滿為患。

    　　記者：症狀是什麼樣的？怎麼不舒服了？

    　　學生患者甲：發燒、胃疼、嘔吐。

    　　記者：嘔吐。

    　　學生患者甲：頭暈。

    　　記者：頭暈。

    　　學生患者乙：有時喘不過來氣，有時手腳什麼的，還有臉都麻。

    　　學生患者丙：還有迷糊。

    　　記者：迷糊。

    　　學生患者丙：就是上課聽不進去。

    　　學生患者丁：就是身上起紅疙瘩，然後頭疼、發燒、胸悶。

    　　家長：我們家孩子早晨就開始排號打吊瓶到現在也沒打上，忙不過來。

    　　記者：有多大面積的孩子打了這個疫苗？

    　　家長：據説是八千多人，八千多人，八千多。

    　　記者：就是市裏邊所有的學生？

    　　家長：對，所有學生全打了，現在關鍵是沒有對症的藥。

    　　解説：密山市人民醫院投入了幾乎所有的人力和醫療設備，但還是很難滿足患者的需要。

    　　記者：醫生有沒有一個明確的説法？

    　　家長：沒有什麼説法，只能是讓我們吸氧，挂點維C，打點營養藥這麼維持著，沒有什麼明確説法。

    　　家長：現在從打針到現在已經半個多月了，有個二十多天了，到現在為止還沒找到具體的對應的醫療的辦法。

    　　家長：十歲，三小的，在兒科呢，都是胸悶、難受，還是説心難受，腦袋迷糊，你看這孩子怎麼辦？！

    　　記者：是什麼時候接收了這樣第一個病例？

    　　李秋蓮(密山市人民醫院院長)：(6月)19號之前在兒科先接了那麼一兩個。

    　　記者：他們的反應是什麼？

    　　李秋蓮：他們的主要反應就是陣發性的胸悶、氣短，會説話的孩子説一過性的頭疼。

    　　記者：那麼你們醫院醫生給他的診斷是什麼原因？

    　　李秋蓮：現在我們的明確診斷就叫疫苗反應。

    　　記者：疫苗反應，這是可以確認的？

    　　李秋蓮：對，我們兒科醫生説了，由於接待的幾個是沒打疫苗的孩子那個症狀跟他也是基本一樣，但是來住院的孩子打疫苗的多。

    　　記者：在醫院住院的加起來有多少個孩子？

    　　李秋蓮：現在，到今天10點為止340人。

    　　解説：密山市實驗中學有1500多名學生接種了日本腦炎疫苗，而劉重陽是最早出現疫苗反應的孩子之一。

    　　記者：什麼時候打的？

    　　劉重陽：一針是6月12號，一針是6月19號。

    　　記者：那什麼時候開始有反應的？

    　　劉重陽：打完第二針的兩三天之後吧，開始起皮疹了。

    　　記者：就是起皮疹？

    　　劉重陽：起皮疹，對，完了之後就到防保站去看了，開了三天的藥之後也不見好，皮疹越來越多了。

    　　記者：開了什麼樣的藥呢？

    　　劉重陽：他説是脫敏的。

    　　解説：脫敏治療的效果並不理想，很快，他周圍的同學也開始出現同樣的症狀。

    　　蔡青田：實際上後來我知道有過敏反應從我哥哥孩子的身上，開始我自己那孩子，我那孩子小啊，十二歲。

    　　解説：主管文教衛工作的副市長蔡青田，並不知道自家的孩子接種了日本腦炎疫苗，也沒有聽到有關接種疫苗的彙報。

    　　蔡青田：(我問孩子)你最近有什麼，吃了什麼了還是怎麼的了？他説不是，他説我們最近打了一個預防針。我説：什麼預防針啊？他十六七歲了，當時也説不太好，説：反正防腦炎的。我當時抄起電話以後——那是(6月)19號晚上的九點多了——我就找衛生局主管副局長。

    　　徐本生：蔡市長跟我説，説：你知不知道現在有些學生接種了日本腦炎疫苗以後説身上起皮疹、瘙癢，説有一些起的疙瘩比較大，説是什麼現象？怎麼個情況？然後我才知道我們接種了這種日本腦炎疫苗。

    　　記者：在此之前你們一無所知？

    　　徐本生：我一無所知。

    　　二、日本腦炎預防疑竇重重

    　　解説：實施這次日本腦炎疫苗接種的單位是密山鎮防保站，它與市衛生局僅一墻之隔，劉傑是該站的站長，負責這次疫苗接種工作。

    　　記者：那這次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決定來做這次疫苗接種？

    　　劉傑：這次日本腦炎疫苗的接種是我們去年我們密山地區腦炎發病率特別高。

    　　記者：有多少人上你這兒來求治呢？

    　　劉傑：到我這兒能有……電話諮詢的就多了，可能也就是一百多人吧。

    　　解説：據劉傑説，他們是以裴德醫院的病案記錄為基礎，確認密山去年是日本腦炎高發區。而我們得到的情況是，去年確有一次腦炎疫情。

    　　記者：主要是哪一個類型的腦炎呢？

    　　王瑞喜(密山市裴德醫院兒科主任)：因為我們這個地方病毒分離沒法做，另外我們醫院條件有限，但是從我們臨床觀察看，跟以往我們經驗看，就是單純的病毒性腦炎。

    　　記者：乙型腦炎多嗎？

    　　王瑞喜：乙型腦炎在我們這兒還沒有發現過。

    　　解説：裴德醫院是當地最大的醫院，從該院匯總的情況看，去年密山市腦炎的發病類型屬病毒性腦炎，這種腦炎與乙型腦炎有著根本的區別，這組數據並不能作為乙型腦炎流行的依據。

    　　記者：你們都跟什麼部門提供這個統計數據？

    　　朱焰(密山市裴德醫院醫務科長)：這個只是供我們醫院領導和醫務科參考的，沒有給任何人提供過。

    　　記者：防保站有沒有到你們這兒來調過有關的資料呢？

    　　朱焰：來過，大約是七到十天前，我記得不太清了。

    　　記者：那在這之前他們來過嗎？

    　　朱焰：在這之前沒有來過。

    　　記者：你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你並沒有到醫院去調查？

    　　劉傑：沒去。

    　　記者：而只是説聽説？

    　　劉傑：那個只是聽説。

    　　記者：那在聽説的情況下就做這樣一個決定，所以家長認為這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決定。

    　　劉傑：我們確實應該去調查一下，這個沒做到。

    　　解説：在沒有確鑿數據的情況下，劉傑將本不在計劃內的日本腦炎疫苗以腦炎的名義寫進了年度防疫計劃裏。

    　　記者；那正常的程式應該是什麼樣的？

    　　徐本生：正常的(程式)非計劃疫苗它應該説是國家、省和市三令五申都有要求，要通過當地的防疫部門申請到上一級的防疫部門，然後訂購這種疫苗。在預防接種的過程中要經過上級站的業務指導方可進行接種。

    　　記者：那這次是怎麼決定的？

    　　徐本生：這次是密山鎮防保站擅自購進的一種疫苗，然後在學校進行擴大範圍的接種。

    　　記者：為什麼沒有按照通常的正常程式報衛生局、報防疫站，而是直接找的教育局？

    　　劉傑：由於當時確實沒考慮到這疫苗的負反應這麼大，如果要考慮到反應這麼大可能這件事也就不可能了。

    　　解説：像日本腦炎疫苗這樣的計劃外疫苗要進入學校接種，必須經過市教育局的同意，於是劉傑將年度計劃交到了教育局主管副局長趙彬的手裏。

    　　記者：那按正常的程式來説這個審批程式應該是什麼樣的？

    　　許光勇(密山市教育局局長)：所謂程式內的疫苗就是國家批准的疫苗，那麼程式外的疫苗就需要衛生部門和教育部門研究，根據當地的疫情情況研究來確定接種預防。

    　　記者：那這個字是怎麼簽出去的？

    　　許光勇：就是作為我來講，我沒聽到衛生部門和教育部門的負責人跟我説今年咱們要接種計劃外疫苗，這個我沒有聽到。

    　　記者：就是沒有經過集體的討論？

    　　許光勇：沒有。

    　　解説：沒有經過教育局領導集體討論，趙彬以“此事是自己主管的業務”為由私自批准了這份計劃，從而引發了這次防疫風波。

    　　從發現第一例有疫苗反應的孩子住院開始，就不斷有一些類似症狀的孩子被送進醫院，得知消息的家長開始擔心起來。

    　　家長們(對醫院院長)：防保站劉傑，對不對，站長，她能不負責任嗎？

    　　家長們(對衛生局長)：別吵，別吵，今天我説點事兒。——我問問你：張局長，你是衛生局局長，衛生局批沒批？簽沒簽字？

    　　衛生局長(對家長們)：衛生局沒批，沒簽字。

    　　三、家長的猜疑和擔心

    　　解説：6月23日，李會書的孩子出現不良反應被送進醫院，此時，醫院已有近60名疫苗反應的患者。

    　　李會書(學生家長)：因為孩子畢竟在醫院住院嘛，這家長也很多，家長就説咱們是不是應該上市裏去反映一下情況。那天呢我就去了，我們就及時地把這個問題反映給了市裏，市裏也説了：我們在積極地請專家，請雞西專家來。

    　　解説：由於有異常反應的孩子人數在不斷增多，密山市政府積極採取措施並請來了雞西市的專家，與此同時，疫苗的生産廠家長春生物製品研究所的藍志金研究員也來到密山參與會診。

    　　記者：這一次來你看到患者的印像是什麼？

    　　藍志金：有幾個是皮疹，這可能是正常反應。我們留的意見是，有的病人在這裡住沒有必要了，可以做家長工作，能出去的就儘量出去，就回家治。

    　　記者：這是你第一次提出來分散治療？

    　　藍志金：對，第二次我們查體看完病人，有的病人我們就覺得大部分可以回去，當天動員出去幾個。

    　　解説：密山市衛生局在聽取了專家們的意見之後，起草了《致接種疫苗孩子家長的一封信》，信中保證：疫苗注射不會有後遺症，不會影響孩子的智力和健康。

    　　記者：那這個結論在家長中間産生什麼樣的影響？

    　　李會書：就是我們心裏頭還有點不托底。因為什麼？醫院的孩子越來越多，而且以前，它這裡頭不説嗎，療效是滿意的，現住院患者多數症狀、體徵消失，然後有一些都已經出院了。

    　　記者：為什麼不滿意這封信呢？

    　　李會書：因為什麼，這個結果這家長説的好像是跟事實不符，因為出院的一些孩子有一些又回來了，家長關鍵怕的就是反覆，反覆的這個症狀就引起家長的恐慌。

    　　記者：為什麼沒有在學生出現這種症狀後馬上寫這封信？

    　　徐本生：沒有想到能引起這麼大的反應，所以當時呢，我們覺得雖然有反應但是人數比較少，通過臨床治療之後能很快地就恢復。

    　　解説：但事情遠不像衛生局所想像的那樣簡單，不但有越來越多的孩子出現不良反應，就連已經出院的孩子也重新回到了醫院。

    　　從6月15號第一例孩子反應的出現到29號衛生局致家長的公開信，一共有14天的時間，而在十幾天的時間裏學生住院的人數由當初的三四人增加到了60多人，儘管衛生局在公開信中説，疫苗的注射對學生的健康不會有影響，但是學生家長的猜疑反而越來越重。

    　　家長：這課上不了了，你現在正考試呢，怎麼辦呢？另外你將來留下後果，不給我們一個正確答覆，將來這孩子留下後遺症怎麼辦？你現在給我們看，這沒毛病那沒毛病，回家了以後這潛伏期有説三年、三個月的，還有説一個禮拜的。現在就説就這藥從哪兒來的？怎麼個渠道？咱現在都不知道。

    　　解説：事態的發展越來越不讓家長放心，家長也越來越懷疑疫苗的品質、運輸、注射等等環節是否符合規定。這批疫苗來自長春生物製品研究所，該所是全國六大生物製品研究機構之一，已有56年的歷史。

    　　記者：就這次接種的藥品來説品質本身有沒有問題？

    　　藍志金：這次接種的疫苗品質應該是沒問題。

    　　記者：這種乙型疫苗已經應用到多少人身上？

    　　藍志金：在國內有6000萬人次左右。

    　　解説：按照規定，疫苗都應該用冷鏈的方式運輸，而銷往密山市的日本腦炎疫苗卻是通過火車送達的。

    　　記者：運輸儲存，我看你們説明書上有明確的規定：要在2℃到8℃的暗處，但是這次發運為什麼是通過火車行包這種零擔的運輸方式？

    　　藍志金：應該是冷鏈運輸，嚴格講應該是冷鏈運輸。因為它要得急，我們這個疫苗在研製過程中間做了穩定性實驗，在37℃放一週它應該沒什麼影響，它是一個滅活疫苗，是個死疫苗，就是病毒已經是個死的了，不是活的。

    　　解説：那麼，這次日本腦炎疫苗的注射過程是否符合規定呢？

    　　劉傑：在我們接到疫苗起，到我們在學校接種到孩子當中，這個是冷藏運輸，都是按照正常的操作要求規則去做的。

    　　記者：怎麼樣確定接種對象？

    　　劉傑：去年腦炎的發病率在16、18、20(歲)這個年齡段，包括成人都有腦炎的患者，那麼就考慮就打到初中吧。

    　　記者：但是它(需要注射疫苗)中間也有界定，從非疫區進入疫區的成年人，何況你是不是疫區，現在大家還有疑問。

    　　劉傑：對，按照我們的當時的了解，認為我們這個地區去年發病了，發病率又是這麼高，所以説群體接種也是正常的。

    　　四、誰是疫苗接種的受益者

    　　解説：就這樣，密山鎮防保站在學校一共接種了13,658人次，那麼，如此大面積的疫苗接種又能給誰帶來利益呢？

    　　由靜(密山市實驗中學校醫)：今年年初我們開一個衛生工作會議的時候，由教育局和衛生局一起開的，就已經下了一個通知要求打腦炎疫苗。當時是説收4元錢，那時是説一針，後來又説打兩針，然後有了一個補充通知。

    　　記者：補充通知現在還在嗎？

    　　由靜：在。(出示該通知)

    　　記者：(閱讀該通知)8元，每針4元。

    　　記者：收費也是您去收的嗎？

    　　由靜：對，我讓衛生員收的錢，衛生員收完然後交到我這兒來。

    　　記者：那交到你這兒來，完了這個錢你是……？

    　　由靜：我再送到防保站。

    　　記者：全額送了嗎？

    　　由靜：對，對。

    　　記者：你們有留成嗎？

    　　由靜：沒有，沒有人告訴我有留成。

    　　解説：密山鎮防保站在購買疫苗過程中總支出9，775元，如果全部用於接種，將有68，000元的毛收入，這樣，它的毛利將有58，000元。

    　　記者：當時這批藥的價格是什麼價格？

    　　佟玉深(長春生物製品研究所職工)：價格是一塊一毛五每支。

    　　記者：有回扣嗎？

    　　佟玉深：沒有，我這是出廠價。

    　　記者：教育局在中間有利益嗎？

    　　劉傑：沒有。

    　　記者：學校有利益嗎？

    　　劉傑：學校沒利益。

    　　記者：保健醫生呢？

    　　劉傑：也沒有利益。

    　　記者：那麼防保站是惟一的受益者？

    　　劉傑：對。

    　　記者：為什麼要這樣？

    　　劉傑：一個是社會效益，搞群體防治；第二個就是也是為單位增加點創收。

    　　記者：所以來自家長的批評是很尖銳的，他們覺得這一次接種疫苗，你們完全是從經濟利益來考慮的。

    　　劉傑：如果沒有去年的前因，我們不可能由今天的舉動。

    　　記者：但是有沒有經濟利益呢？

    　　劉傑：這方面也不是一點沒有。

    　　五、漫天飛的傳聞

    　　解説：進入7月，呈現疫苗反應的孩子開始大量增加，病情的發展大大出乎家長和政府兩方面的預料。

    　　記者：用什麼樣的方法來給學生治療呢？

    　　徐本生：根據臨床這三種表現，我們在治療上採取了這樣一個原則：對有過敏反應的，我們除了抗過敏以外，還輔助給了一些其他的對症的藥品和食療；對那些有精神系統、神經系統症狀的，我們給了相對應的一些對症治療；對那些有明顯的心肌酶增高的，我們除了對症治療以外還給了營養心肌的一些藥物。所以在臨床上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應該説評價還是挺好的。

    　　記者：但是也有家長反映，你們的治療方法並沒有將學生的這種疫情得到有效的控制？

    　　徐本生：因為我們這個療法得到省和雞西市共三級專家的認定，同時也得到廠家專家對這種療法的認定。

    　　記者：那住進醫院以後，你感覺症狀是加強了呢，還是治好了呢？

    　　劉重陽：也沒見好也沒加強，還是跟原來差不多。

    　　記者：跟以前一樣，那現在你的擔心是什麼呢？

    　　劉重陽：我的擔心就是不要有後遺症，然後把病治好就可以了。

    　　記者：但是專家現在説是沒有後遺症，你信嗎？

    　　劉重陽：我也不好説。

    　　解説：醫院的病床開始無法容納迅速增長的病人，市內的其他醫院開始接收有疫苗反應的孩子，一時間，各種傳聞滿天飛。

    　　蔡青田：密山市第一次注射日本腦炎疫苗，他們就認為過敏反應會不會威脅生命，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或影響健康，影響智力；這是他們最大的擔心。

    　　記者：猜疑和傳聞是不是這個時候就開始傳播了？

    　　蔡青田：這時候潛伏期20年呢，影響生育啊，等等，那些傳言出來以後勢必造成群眾的恐慌。

    　　記者：但是針對這些傳言我們可能沒有拿出足夠有力的證據。

    　　蔡青田：這些東西必須要靠醫生去説服他，那麼醫生也做了大量的正面宣傳工作，那麼他們覺得你們不是權威。

    　　六、“集體癔症”的結論

    　　解説：於是，密山市政府向省衛生廳彙報情況，請求派權威專家組來密山會診，當地政府也組織了15支醫療隊，分別進入15所接種了疫苗的學校，為所有接種日本腦炎疫苗的學生做身體普查。在普查過程中，仍然有學生出現不良反應。而在密山會診的黑龍江省醫療組提出了一個令家長吃驚診斷結果，孩子們的症狀是因為“心因反應”而導致的“集體癔症”。

    　　記者：那“集體癔症”的説法是怎麼提出來的？

    　　徐本生：“集體癔症”的説法是咱們黑龍江省醫療組到密山以後提出來一個説法。

    　　記者：那麼現在發生的情況來看像是一種集體癔症嗎？

    　　徐本生：應該説是像，我們也查看了很多資料，也應該説就是一種，要從醫學上來講就應該認定為一種癔病反應。

    　　解説：從事了38年防疫研究的藍志金也提出了同樣的觀點。

    　　藍志金：類似一些心因性反應這個反應跟疫苗的品質沒有關係，就是不接種它不出現這樣的反應，接種出現這樣的反應。用老百姓的話説，這些孩子現在還不理事，他容易受這樣的影響那樣的影響，這是由於受語言、暗示、誘導的影響，所以一開始出現那麼幾個孩子，沒控制住，沒有分散隔離治療，這個彼此影響，這樣就慢慢範圍擴大了。

    　　解説：在省級醫療組提出了“心因反應”的診斷結果之後，密山市第一次通過電視臺將這一消息發佈出去。于佔新(密山市人民醫院副院長，在電視節目中)：這次這種反應可以説是一種正常反應，至於有一些個別的出現抽搐，專家們也都檢查了，一致認為這是一種心因性群體癔症。

    　　記者：我昨天聽專家在電視上跟家長對話的時候用了一個成語叫“疑神疑鬼”，你覺得這地方疼，那為什麼檢查出來又沒毛病呢？

    　　劉重陽：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檢查出沒毛病，也可能是專家也不敢肯定吧。

    　　記者：昨天你看電視了嗎？

    　　劉重陽：我看了一點，但是也看不下去。

    　　記者：為什麼呢？

    　　劉重陽：他們説的跟我們現在的症狀完全都不一樣。

    　　記者：是跟你們的症狀不一樣，還是跟你們想的不一樣？

    　　劉重陽：不是，我們畢竟是有病的，還有這些反應。

    　　解説：同樣，家長們也十分反感“心因反應”的説法，有的人撕毀了衛生局局長帶去普及“心因反應”知識的材料。

    　　藍志金：病好治，家長工作很難做，難度就在這裡。你讓他回家，他不了解，不放心，他要在這裡，在這裡，實際這個環境不利於孩子的治病。記者：那為什麼家長不信呢？

    　　藍志金：這個我就不好解釋了。治療的時候家長要通情(達理)，如果鬧成了對立情緒藥物是一般很難起到效果。

    　　解説：孩子們在醫院接受了近20天的治療，病情依然沒有好轉的跡象，但家長又無法接受“心因反應”的説法，致使省級醫療組提出的分散治療的方案無法實施。

    　　記者：那專家當時的建議是分散治療，但是為什麼沒有貫徹下去？蔡青田：按照這個意見跟大家講，這時候群眾就不太理解分散治療這個做法。他們就認為，你看在醫院打針有的症狀還沒有消失，那我們要是回到家的話，我們感到更有一種不放心了。

    　　解説：由於分散治療的方案無法實施，導致有“心因反映”的孩子大量增加，這更加劇了家長們的焦慮心情，連密山市政府專門安排的對話會都無法進行下去。

    　　蔡青田(在對話會上)：都是一家一個孩子，我們一直在想辦法。我們請了省裏的專家、雞西的專家，而且今天和昨天對整個患者進行了普遍檢查而且在想辦法，專家們一再肯定密山的治療方案是正確的。

    　　家長：正確什麼呀？你説的這些沒用！現在最關鍵的是孩子現在怎麼辦。蔡青田：積極救治。

    　　家長：我孩子抽(搐)，你聽他説什麼？説是心因反應！讓你家孩子心因反應抽給我看看。

    　　蔡青田：這是專家的意見。

    　　記者：這次對話主要解決了什麼問題？

    　　蔡青田：應該説這次對話，他們在很不冷靜的情況下，個別的有幾個家長把整個的這次對話就給攪亂了，讓坐下也不坐下。

    　　記者：聽説還不讓你們坐？

    　　蔡青田：還不讓我們坐下，把我的凳子都給掀了。

    　　記者：局面變得越來越複雜。——那為什麼會這樣變化呢？

    　　蔡青田：他們那天來對話的過程中雖然説他們有部分人不太冷靜，但是他們話裏頭有音已經露出來了，省裏的專家不行我們得讓國家(級的專家)來，升級到這個程度。

    　　七、政府的“八條意見”

    　　解説：經歷了不平靜的20多天后，有900多名出現疫苗反應的學生住院，家長的情緒越來越失控，面對這樣的現狀，密山市委、市政府開始重新審視前段時間的工作。

    　　王保田(密山市市委書記)：跟家長可以講清楚——在這件事情上市委、市政府決沒有任何不敢見家長的，決沒有任何不敢處理的，決沒有遮遮掩掩的、躲躲閃閃的，決沒有捂著、蓋著的、不敢暴露了或者是怕什麼。這個跟大家講，不存在這個問題。通過這件事情都可以舉一反三，認真處理，尤其這個很重要的管理不到位的問題，不按程式辦事，不按科學規律辦事，以至於在管理體制上都有總結吸取教訓的必要，所以這件事情大家跟家長也可以説，市委、市政府一定會認真地、很公正地最後公開地處理這件事情。

    　　解説：7月7日，密山市委、市政府勒令密山鎮防保站停止開展工作並再次召開家長對話會，向家長講明情況。

    　　王保田(在對話會上)：那麼今天我們坐在這裡覺得我們應該作為一家人，作為家長之間來溝通一下，你們是家長我也是家長，你們著急我也著急。

    　　解説：也是在同一天，密山市委、市政府第一次以書面形式出臺了對這次日本腦炎疫苗問題的處理意見。市裏承諾：將認真考慮家長要求請國家級專家的意見；發生疫苗反應學生的藥費仍然由政府承擔，查清事件的全過程並公布於眾。當地人把這份文件簡稱為“八條”。

    　　記者：這八條你看到過嗎？

    　　家長：看到過。而且我也有一份。

    　　記者：你怎麼看呢？

    　　家長：它只是説承諾了，承諾了它不一定履行。

    　　記者：如果説這個八條都能夠切實地施行都能説話算數，那家長還有沒有別的問題？

    　　家長：沒有。如果它真是按照八條來做，作為家長，我感覺政府確實是黨的政府，確實是人民的政府。

    　　記者：如果説這個八條再提前一點告訴大家，提前一點出來……

    　　家長：也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情，家長也不會這麼擔心，人心亂。

    　　記者：我從家長那邊聽到的消息對八條的反應是非常好的，你聽到的意見是什麼？

    　　蔡青田：家長應該説對這八條意見還是很認可的。

    　　記者：這個八條意見是市委市政府第一次拿出書面的意見來面對家長，對嗎？

    　　蔡青田：但實際上有很多這個承諾在這之前一直在做著。

    　　記者：但是沒有説得很明確。

    　　蔡青田：對。

    　　解説：在“八條意見”出臺後，密山市人民醫院也開始悄悄地發生變化，以往喧鬧的病房也漸漸恢復往日的平靜。

    　　7月8號、9號兩天，市教育局副局長趙彬和防保站站長劉傑分別被檢察機關傳喚。有關部門表示，要對疫苗注射的全過程進行全面地調查，雖然離得出最後的結論還有一個過程，但是司法部門的介入讓家長們得心情平靜了不少。

    　　7月10日，如“八條”所承諾的那樣，北京302醫院從事傳染病教學研究30多年的姜素椿教授被密山市委、市政府請到密山，為孩子們治病。

    　　記者：您昨天看了多少病人？

    　　姜素椿：10個人。

    　　記者：都是比較重的嗎

    　　姜素椿：比較重的。

    　　記者：那你的印象呢，您覺得是正常的，還是像家長所認為的那樣不正常？

    　　姜素椿：正常不正常，應該説是不正常。可是不是疫苗的那個不正常，是疫苗有關的反應，就是我講的心因反應，正是由於心理的原因造成官能的改變。

    　　記者：那出現這種疫苗反應的時候，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治療手段才是正確的？

    　　姜素椿：要是真正的疫苗反應那就簡單地對症處理就行了，一般是不要做特殊反應、特殊治療，如果休克那就搶救休克，他不存在出現皮疹，適當地給點什麼藥物，或者不給也是可以的，那後一種就是説跟疫苗有關的和疫苗注射有關的心因反應，一般地講不要給藥物治療，應該是心理治療。記者：心理治療可能現在難度是比較大的。

    　　姜素椿：最好是心理醫生，我們沒有；那就是家長跟醫生做好疏導工作。

    　　記者：那注射這種疫苗會有生命危險嗎？

    　　姜素椿：沒有。

    　　記者：會有後遺症嗎？會影響智力嗎？

    　　姜素椿：這個疫苗應該説沒有，30年的經驗。

    　　解説：從北京來的專家再次確認這次孩子們的症狀為“心因反應”。為了讓市民更好地了解專家會診的意見，當地電視臺特別製作並播出了《專家訪談》節目。

    　　記者：那這次從北京來的專家幾方面會合起來後，專家的座談你剛才看了電視，你在想什麼？

    　　李會書(學生家長)：我在想，專家這麼説了我心裏就好像踏實了不少。記者：那現在怎麼樣才能做到讓家長徹底放心呢？

    　　李會書：怎麼樣做到家長徹底放心，我覺得最起碼家長對藥品質疑方面，做好宣傳。

    　　解説：8月1日，中國藥品生物製品鑒定所出具檢驗報告，密山市藥監局送檢的38隻疫苗經過一個月的全面監測各項指標全部合格。

    　　八、風波後的反思

    　　記者：今天的情況好像趨於平穩，您接到什麼情況反映沒有？

    　　王保田：沒有，應該説現在今天還是比較平穩的。

    　　記者：為什麼會有今天這個局面呢？

    　　王保田：請國家級的專家到這兒來給處理這個問題，給學生們看看，利用我們的新聞媒體，利用電視把專家的意見發佈出去，告訴廣大家長。

    　　記者：作為領導來説，你聽了專家的解釋是不是也特別放心？

    　　王保田：我也對專家的解答感到很放心，專家解答了以後我心裏也進一步有了底。

    　　記者：從最後讓事態平息下來的幾個步驟來看，選擇的時機上是不是有更好的時機可以選擇？

    　　王保田：及早地採取措施(可能更好)。

    　　記者：跟家長的溝通渠道還能不能再多一些？

    　　王保田：我覺得這個，你要主動地敢跟他對話，主動地敢跟他交流，不躲他，不怕他，這個也是對解決問題的一個挺重要的因素。

    　　記者：從你們的用心來説可能也是好意，但是我覺得你們很多意圖家長沒有及時地了解。

    　　王保田：接手之後我處理的事，我認為政府，包括市委，沒有遮遮掩掩的，沒有掩蓋，怕大家知道什麼、怕大家怎麼樣，我覺得沒有這個問題。記者：那如果從這個事情的處理情況來看您覺著政府有什麼值得反思的地方？

    　　王保田：程式外的疫苗注射要有一個審批的渠道，在這個疫苗注射審批程式上不完善；第二個，可能是在疫苗注射的時候，有些範圍沒有控制住，就是説在操作過程中間有漏洞。不是疫區，給你增加了免疫力，也不是什麼壞事，但是注射了以後有這個反應，那麼家長心裏就不平衡了。

    　　記者：兩個責任人趙彬和劉傑現在都被拘留了？

    　　王保田：都拘留了。

    　　記者：作為他們兩人來説，有沒有值得追究的地方？

    　　王保田：當然有值得追究的地方。這件事的處理一定會很透明的，這件事情的責任人，包括承擔領導責任的責任人的處理情況向社會公布於眾，不但對家長，我還對社會公開。

    　　結束語：據了解，目前，密山市有疫苗反應的孩子已經全部出院。家長們也已認同專家給出的意見和政府的處理結果，一次疫苗接種所引發的風波已漸漸平息。

    　　反思疫苗風波的前前後後，作為家長，應該如何相信科學，面對我們所陌生的心因性群體癔症，防保部門如何讓防疫更有針對性，更加注重社會效益，政府應該如何建立起一套完整有效的應對突發事件的機制，形成一個良好的溝通渠道，使政府的各項措施更加積極有效，使群眾滿意，將不該發生的事件遏制在萌芽狀態，這些問題都值得我們去關注去審視。

     中央電視臺《新聞調查》 2002年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