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無際的沙漠,是人類面對的最可怕也是最頑固的敵人之一。在毛烏素沙地、庫布其沙漠,荒漠化治理一直是困擾當地群眾生産生活的一大難題。經過幾代治沙人的不懈努力,昔日的“不毛之地”變身綠色家園,煥發新的生機。生態美則産業興,沙區人民不僅探索出了一條科學治沙的可持續發展之路,還通過生態産業化、産業生態化實現增收致富,為當地經濟帶來新的增長點。記者走進沙漠腹地,探索沙區人民“治沙致富”的幸福密碼。
我國是世界上受荒漠化危害最嚴重的國家之一。長期以來,無情的黃沙不僅惡化了生態環境,而且不斷蠶食著人們的生存與發展空間。我國沙區和石漠化地區曾經分佈著全國近三分之二的貧困縣、近80%的貧困人口。
向沙漠宣戰是我們要打且必須打贏的一場硬仗。國家林業和草原局公佈的一組數據顯示,“十三五”期間,我國荒漠化防治成效顯著,全國累計完成防沙治沙任務1000多萬公頃。毛烏素、渾善達克、科爾沁和呼倫貝爾四大沙地生態狀況整體改善,林草植被增加226.7萬公頃,沙化土地減少16.9萬公頃。
身處沙區的人們是如何遏制住滾滾的黃沙的?又是如何將沙漠變為綠洲,尋找到發展路徑的?帶著一系列問題,記者前往毛烏素沙地、庫布其沙漠採訪調查,尋找沙區人民開啟幸福生活的密碼。
不甘心被黃沙吞噬
4萬多平方公里的毛烏素沙地,地處三省(自治區)交會處。曾經,這裡“出門一片黃沙梁,一家幾隻黑山羊,穿的破棉襖,住的柳笆房”,這裡也是我國沙塵暴重要源頭,“一年只刮一場風,從春刮到冬”。
毛烏素沙地近三分之一面積位於內蒙古鄂爾多斯市烏審旗境內。上世紀50年代,烏審旗荒漠化、沙化土地達90%以上,森林覆蓋率僅為2.6%,漫漫黃沙無情吞噬著人們賴以生存的家園,荒漠化治理是困擾當地群眾的一大難題。在這裡,一位位治沙人立下錚錚誓言,從一棵棵樹苗開始種植,從一個個沙丘開始治理,從一條條水渠開始挖起,他們堅信一切終會改變。
在烏審旗無定河鎮,記者見到了“治沙女傑”殷玉珍。“來,咱們到那上面去看看。”一見面,好客的殷玉珍便拉著記者登上了一處地勢較高的沙坡。腳下的沙土踩起來很堅實,曾經流動的幹沙已不復存在。殷玉珍説:“以前,要在沙子裏找家;現在,綠洲的深處就是家。”
1985年,殷玉珍從陜西靖邊嫁到烏審旗河南鄉爾林川村(今烏審旗無定河鎮薩拉烏蘇村)井背塘,當時村裏沒有路、沒有樓、沒有電,抬頭是沙,低頭也是沙。經常一覺醒來,黃沙就埋住了房門,全家要挖好半天沙子才能出去。
“我就是不甘心讓這沙子一寸寸地吞沒自己!不搏一搏就這麼聽天由命,我不答應!”殷玉珍下決心向沙地宣戰。她不顧家人反對,將“全部家當”一隻瘸腿母羊和一隻羊羔賣掉,買來200多棵樹苗,種在房屋周圍,每天精心照料。
可在寸草不生的大沙漠裏,小小樹苗想要成活並不容易。一陣大風刮過,樹苗就被連根拔起,吹得無影無蹤。有一年,殷玉珍全家栽下了5000多棵樹苗,被一場沙塵暴翻了個底朝天,就連費了一個冬天挖好的水渠也只剩下一條壕印子……
在這場與沙子的“拉鋸戰”中,殷玉珍遇到了太多困難,但她從來沒想過放棄。種了被埋,埋了再種。打沙障、栽苗條、澆水、施肥……從1986年種下第一批樹苗,殷玉珍一種就是30多年,當初用來插眼撒樹籽的鋼釬都被磨掉了一尺多長。在殷玉珍家中,記者看到了這樣一幅字:“我是一個種樹人,樹是我的根我的命。”殷玉珍就是這樣像一棵樹一樣深愛著腳下這片土地。
寶日勒岱、殷玉珍、烏雲斯慶……一代代治沙人堅守初心、不懈努力,將黃沙牢牢地釘在原地,把綠色一筆筆描繪在沙漠腹地上。當年黃沙漫天的“不毛之地”,如今已變成滿目清幽、綠富同興的生態家園。“對烏審旗來説,保護生態環境是我們最大最根本的任務。”烏審旗委書記額登畢力格説。
治沙要走科學路子
庫布其,蒙古語意為“弓上之弦”,黃河為弓,大漠為弦。如今,赤黃的庫布其穿上了綠色盛裝,沉寂的沙海迎來了生命的饋贈,庫布其成為“勝利在握的弓弦”。
在億利集團庫布其生態科技展示中心,記者被一棵三角葉楊吸引住目光。億利集團員工稱它為“教訓樹”。這是當年他們從美國西雅圖花費2700萬元引進的樹種,但後來由於耗水量太大,就沒能繼續推廣,改種以灌木為主、節水抗旱的植物。
億利集團沙漠研究院院長張吉樹對記者説,這只是億利集團治沙過程中走過的一個“彎路”。起初他們植樹都是挖大坑,既費時又費力,效果還不好。現在,他們用自主開發的智慧微創植樹技術,十幾秒就能種活一棵樹,節水50%以上。億利集團採用這項技術植樹150多萬畝,節約費用22.5億元。
在沙漠中植樹造林,除了“量水而行”,還要“憑風借力”。億利集團發明瞭風向數據法植樹,在沙丘迎風坡面低處造林,讓自然風力削平沙丘上部,遏制流動沙丘。他們用這種方法治理沙漠30多萬畝,沙丘高度整體降低了三分之一,至少節約了4.5億至6億元成本。
億利集團的經歷,很多庫布其人在治沙過程中都曾有過。正是通過反覆嘗試、不懈努力,庫布其人逐漸蹚出了一條科學治沙的路子。
億利集團董事長王文彪就見證了科學治沙逐漸發展的過程。剛到庫布其採訪,記者就聽到了不少王文彪治沙的故事。1988年,剛到庫布其沙漠深處杭錦旗鹽場當場長的王文彪,就面臨著一個關乎鹽場存亡的考驗——鹽場正在一點點被沙漠吞噬!王文彪力排眾議,決定邊種樹、邊修路。他東拼西湊籌來了7500萬元,全部用在了修建沙漠公路上。可是路基剛剛鋪好,一夜之間就被埋了。“用沙柳插成網格狀,能把沙子固定在網格裏。”王文彪帶領大家從沙漠中找來沙柳枝條,編成草方格,再固定在道路兩側。自1997年起,杭錦旗在3年內組織了5次治沙大會戰,硬生生扎出了2400多萬公頃的沙障,栽下幾百萬棵樹。在各方努力下,1999年10月,這條全長65公里的沙漠公路終於通車了!
將小鹽場壯大成為億利集團的王文彪,對於治沙還有更大的願望。他對記者説:“要通過修路綠化的方式,形成路、電、水、訊、網、綠六位一體的種植模式。路通了,電與水要跟上,把網格紮下去,然後用飛機飛播種植。先鎖住沙漠四週,再通過生態移民和機械化作業,進行沙漠腹地生態修復。”
因地制宜、分類施策是科學治沙的有效途徑。鄂爾多斯市林業和草原局黨組書記、局長韓玉飛告訴記者,在庫布其沙漠,採取“南圍、北堵、中切割”的治理模式,在南、北兩側營造喬、灌、草結合的生物鎖邊林草帶,阻止沙漠南侵、北擴、東移,防止泥沙向黃河侵入;中間利用庫布其沙漠南北走向的10條季節性河流和22條大小不等的穿沙公路,進行切割治理。
沙海中的綠色版圖就這樣一點點擴張著。國家林草局監測數據顯示,自2004年以來,全國荒漠化、沙化面積和荒漠化、沙化程度連續3個監測期“雙縮減”。近年來,荒漠化和沙化土地面積年均分別減少2424平方公里、1980平方公里,年均沙塵天氣次數減少了20.3%。
把荒漠變為“綠色銀行”
不僅要減少風沙危害,還要提高土地生産力,改善投資環境,對沙區和石漠化地區群眾來説,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是心中一直以來的願望。
今年50歲的李布和出生在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展旦召嘎查(嘎查是蒙古族的行政村),這是一個位於庫布其沙漠北緣、飽受黃沙侵害的地方。李布和對記者説,他兒時的記憶裏,除了沙子就是饑餓。2005年,當地政府出臺扶持政策,支援治沙造林工作,先後有多家企業轉型走上生態發展之路。一直在外發展的李布和與兄弟商議後,決定帶著資金一起回家鄉,跟沙漠再較量較量。回鄉後,李布和兄弟三人在承包10萬畝沙地植樹造林的同時,還嘗試著發展沙漠生態旅遊業反哺生態建設。2006年,他們成立了銀肯塔拉生態旅遊有限公司,2019年接待遊客30余萬人次。依託植樹綠化和旅遊,李布和為當地農牧民每年提供就業崗位150多個,不僅增加了他們的收入,還調動了群眾參與生態建設的積極性。
更讓李布和高興的是,學旅遊和酒店管理專業的女兒李芳研究生畢業後,主動要求回老家,幫助父親打理生意。李芳給父親提供了很多新思路,公司通過網際網路爭取到了很多文旅、生態結合的合作項目,探索出一條可持續發展路徑。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句話説出了我們共同的心聲。我們要把銀肯塔拉打造成全國沙漠治理示範區。”埋在李布和心裏的那個綠色生態夢,正在變得愈發豐滿、有底氣。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地方開始倡導發展生態旅遊。在鄂爾多斯市杭錦旗,當地政府投資建設了佔地面積500畝的集中居住區,將分散在沙漠腹地的兩個自然村36戶牧民搬遷至此,鼓勵農牧民轉租沙漠、發展沙漠旅遊服務業,進行生態修復和集約化種植養殖。如今,村民們辦起了農家樂,開上了越野車,小日子一天天紅火起來。
昔日讓人談之色變的黃沙,如今正在變成牧民們發家致富的“綠色銀行”。在烏審旗採訪時,記者遇到了1970年出生的青克樂,他是烏審旗蘇力德蘇木通史嘎查牧民,祖輩五代人生活在毛烏素沙漠腹地。“從我祖父那輩人開始種樹治沙,到現在大部分草場都種有檸條、苜蓿等,沙漠基本得到了治理。”如今青克樂家有草場近8000畝,飼草料基地147畝,標準化棚圈1400平方米,飼養著1100多只細毛羊和60多頭優質肉牛。近兩年,他們一家三口年收入突破了百萬元。
牧民烏雲達賴在毛烏素沙地深處承包了7000畝沙地種植沙柳。“沙柳既能防風固沙,又能當牛羊飼料,枝條還可以賣給生物質電廠。”自從承包沙地種植沙柳,他家一年多收入3萬餘元。目前,像烏雲達賴這樣為內蒙古毛烏素生物質熱電有限公司種植沙柳的當地牧民已有200多戶。
國家林草局荒漠化防治司司長孫國吉認為,經過多年實踐,我國荒漠化防治已經走出了一條生態改善與經濟發展相結合的現代化路徑。沙區生態産業化、産業生態化有效促進了産業結構優化升級,給地方經濟帶來新的增長點。茫茫大漠正在迸發出新的、更加旺盛的生命力,沙區人民也將在這條幸福的大道上闊步前行。
(原標題:毛烏素沙地、庫布其沙漠荒漠化治理調查:告別黃沙漫天是如何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