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民族音樂理論家烏蘭傑:"草原音樂是生態、生命、生活的藝術"

發佈時間:2021-01-07 15:36:09丨來源:中國網草原頻道丨作者:王金梅 趙明霞丨責任編輯:趙明霞

烏蘭傑把草原歌曲的審美張力比作燒紅了的鐵鍋——沒有火光,但它是熾熱的、持久的、溫暖的。

【視頻】專訪民族音樂理論家烏蘭傑

“科爾沁民歌,融進了母親的乳汁裏,一點一滴流進了我的心靈深處。沒有民歌,就沒有我的今天。”剛剛獲得中國音樂理論最高榮譽“楊蔭瀏音樂學術提名”的82歲蒙古族音樂理論家、教育家烏蘭傑,如此詮釋草原音樂賦予他的藝術生命力。

12月31日,中國網草原頻道記者迎著2020年最後一天的朝陽,走進中央民族大學研究員、中國音樂學院特聘博士生導師、《蒙古學百科全書》•藝術卷主編烏蘭傑的住所,聆聽他和草原音樂的故事。

蒙古族音樂理論家、教育家烏蘭傑接受中國網草原頻道記者專訪

“草原音樂是生態的藝術、生命的藝術、生活的藝術”

烏蘭傑介紹,他的母親潔吉嘎是當地有名的民間歌手。從搖籃時期起,那些優美的歌聲就伴隨著烏蘭傑長大,並在後來漫長的歲月中,一直在他的意識深處迴響。

“哪怕一個人不懂蒙古語,聽不懂歌詞,但是音樂本身的意境可以把人們帶到草原的百花叢中。”烏蘭傑認為,草原音樂是生態的藝術、生命的藝術、生活的藝術。

烏蘭傑講述草原音樂故事

“每個民族,尤其是一些古老的民族,都以不同的方式創造著自己的奇跡,比如有的民族留下了浩瀚的文獻、有的民族建造了宏大的建築……而蒙古民族人們的物質生活非常簡單——幾輛勒勒車、騎著馬、趕著畜群,就可以遊走四方,他們用飽含生命力的激情,創造出震撼世界的藝術,包括音樂。”烏蘭傑説。

“莫道草原的花兒開得不好,別的地方看不到;莫説草原的鳥兒唱得不好,別的地方聽不到。”這首烏蘭傑兒時記憶中的詩,是“草原音樂是生態的藝術” 的最好詮釋。在烏蘭傑看來,當代很多大城市的老百姓喜歡伴著草原歌曲跳廣場舞,這正是廣大人民群眾自發審美選擇的結果,“這不是行政命令,這是草原歌曲本身的抒情性、哲理性、史詩性使然。”

烏蘭傑把草原歌曲的審美張力比作燒紅了的鐵鍋——沒有火光,但它是熾熱的、持久的、溫暖的。

“烏蘭巨傑如椽筆,畫出樂史頌蒼狼”

烏蘭傑的研究領域十分廣泛,涉及音樂史、音樂形態學、音樂美學、比較音樂學等諸多學科,著有《蒙古族音樂史》《蒙古族古代音樂舞蹈初探》《中國蒙古族長調民歌》《氈鄉藝史長編》《蒙古族長調民歌演唱藝術概論》等書籍,還因學養深厚、著述頗豐,被聘任為《蒙古學百科全書》藝術卷主編。

烏蘭傑向中國網草原頻道記者介紹自己的著作

“我始終認為一個民族的音樂遺産無論多麼豐富,但是如果沒有成熟的音樂史著作,它在音樂思想上就是不成熟的。”烏蘭傑説。撰寫《蒙古族音樂史》這樣一部“大部頭”著作的想法,可以追溯到1959年烏蘭傑考入中央音樂學院音樂系攻讀本科的時候。

“當時有三門課對我來説很重要:第一是中國古代音樂史;第二是中國近代音樂史;第三是西洋音樂史。在學習過程中,我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蒙古族草原音樂那麼豐富,長調民歌、短調民歌、説書、安代歌舞、馬頭琴、四胡等音樂遺産浩如煙海,怎麼就沒有自己的音樂史?”於是,“寫一部蒙古族的音樂史”這個大大的夢想,就在這樣一份樸素的民族自豪感和使命感驅使下,在烏蘭傑心中悄然萌芽。

閱覽有關蒙古族音樂和歷史的書籍,採訪民間音樂大師,走進草原深處收集第一手音樂資料……20多年的資料積累、實地采風的經驗、理論上的潛心研究,又經過5年嘔心瀝血的創作,烏蘭傑終於讓漢文版《蒙古族音樂史》于1998年面世,填補了蒙古族音樂史研究的一項空白。2019年再版《蒙古族音樂史》中,烏蘭傑又補充了1998年到2019年這一段時間的新成果、新資料、涌現的新人才。 

2020年12月28日,由中國藝術研究院主辦的首屆學術提名活動在北京舉行發佈儀式,烏蘭傑所著的這部《蒙古族音樂史》獲得被稱為“中國音樂理論最高榮譽”的“楊蔭瀏音樂學術提名”。

烏蘭傑發表提名感言

這份沉甸甸的榮譽,對已過耄耋之年的烏蘭傑來説,依然意義非凡:“這不僅是國家和最高研究機構對我學術成就的認可,同時也是對內蒙古音樂界幾代人為之奮鬥、所取得成果的肯定。因為,我身後有一支龐大的理論隊伍,我只是這支隊伍的代表。”

烏蘭傑由衷感嘆:“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時期像今天這樣,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財力、物力,保護少數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這樣的國家行為,帶動了草原牧民重視和保護自己的長調民歌,這是非常令人欣喜和感動的事情。”

作為一位老一輩的人民教員,烏蘭傑直言自己曾經對文化藝術界在一段時期中出現的“思想平庸化、學術淺薄化、娛樂低俗化”現象有過擔憂。他説:“這次獲得提名,表面上看起來是我們四個人的事情,但是從整個理論界、社會文化生態來看,則具有標誌性的意義。從此我們就可以知道國家鼓勵什麼、人民需要什麼。”

對於烏蘭傑榮獲提名,中國藝術研究院宗教藝術研究中心主任、音樂研究所原所長田青賦詩一首,表達祝賀——“天似穹廬野茫茫,馬頭琴幽長調長。烏蘭巨傑如椽筆,畫出樂史頌蒼狼。”

田青作詩並題字讚“烏蘭巨傑如椽筆,畫出樂史頌蒼狼”

烏蘭傑收到田青的題詩後,深受感動、心潮澎湃,提筆寫下《咏史•答田青君》——“長調胡琴大漠魂,音聲無史悖常倫。長椽難握揮短筆,尋跡覓蹤赤子心。” 兩位朋友的唱和之作,成就本次提名活動一段佳話。

對年輕人説:“民歌是情感的歸宿、行為的準則”

回首自己走過的學術道路,烏蘭傑説:“如果説我做了什麼有益的工作的話,那就是我用20年的時間,畫了一個很大的‘十字’。首先是一條豎線,代表著蒙古族音樂發展從古至今的一條時間軸;接著是一條橫線,排列著草原音樂的各個門類——民歌、器樂、歌舞、史詩、宗教音樂、宮廷音樂等,以此構築了一個理論框架。後來的學者們可以根據這個框架按圖索驥或譜寫新章,有所發展、有所發現、有所補充。時至今日,這個‘十字’框架依然成立,並得到內蒙古音樂理論界的認可,這讓我頗感欣慰和自豪!”

客廳一角,烏蘭傑和妻子的合影

烏蘭傑説:“我的母親把綠色的民歌的審美底色涂在我的心靈深處,不管走到哪,我可以接受任何一種好的音樂,但絕不可能把心靈深處的綠色刮掉,其他色調的音樂藝術只能作為另外一種顏色搭配在綠色的審美底色上,使其變得更豐富,更燦爛。”

烏蘭傑多年關注支援的“烏珠穆沁長調傳習所”部分傳承人合影(攝影:中國網記者 王金梅)

烏蘭傑表示,隨著現代化、城市化的深入,很多草原人流入城市,有的人雖然在城市裏生活多年,但夢中還是家鄉的草原,他們唱起家鄉的民歌傾訴內心的鄉愁。從某種意義上説,草原音樂是他們情感的歸宿。草原兒女祖祖輩輩都是以讚歌、頌歌的歌詞來規範自己的行為,匡正自己的理念,純潔自己的情感。父母通過歌唱勸誡歌教導自己的孩子,要像他們那樣崇拜自然,尊敬長輩,關愛同輩,追求族群和諧。

民歌是草原遊牧文化的結晶,既是生活的産物,又是生活的組成部分。對於草原兒女來説,民歌伴隨著駿馬、牧場、氈房、奶茶、炒米,在日常生活中須臾不能離。民歌是草原生活的“百科全書”,也是安身立命的行動指南。

“愛民歌、學民歌、唱民歌、論民歌、交民歌,既是我的事業,也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已經82歲了,我主要的事業、主要的著作、主要的成果還是沒有離開民歌。我騎著馬,在學術領域裏面奔跑,快也好,慢也好,從未超越民歌這個領域。” 烏蘭傑説。

“民歌是審美的底色,情感的歸宿,行為的準則。未來終究屬於年輕的一代。民歌是海洋,大海只能橫渡,但不可以窮盡。因此,民歌面前只有學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專家學者。生態不老,生命不息,生活不停。希望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走進浩瀚的民歌海洋,貼近人民生活,傳承草原音樂、熱愛草原音樂、弘揚草原音樂。”這是烏蘭傑想對年輕人説的話。

(現場採訪:中國網記者 王金梅,文字/攝影:中國網記者 趙明霞,攝像:王宏宇、查森)


【草原文化藝術“高峰”人物系列報道——烏蘭傑】

烏蘭傑,1938年出生於吉林省白城市鎮賚縣,原籍內蒙古自治區興安盟扎賚特旗,本名扎木蘇。蒙古族當代傑出音樂理論家、音樂教育家,中央民族大學研究員、內蒙古大學藝術學院特聘教授、中國音樂學院特聘博士生導師、《蒙古學大百科全書•藝術卷》主編。研究涉及音樂史學、音樂形態學、民族音樂學、音樂美學、宗教音樂等諸多領域,在蒙古族音樂理論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産保護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貢獻,是蒙古族音樂理論的開拓者和奠基人。

2020年12月,烏蘭傑在北京家中

幾十年來,烏蘭傑經常深入草原考察,潛心研究蒙古族傳統音樂。主要著作有:《蒙古族音樂史》《蒙古族古代音樂舞蹈初探》《蒙古族薩滿教音樂研究》《中國蒙古族長調民歌》《氈鄉藝史長編》《蒙古族長調民歌演唱藝術概論》《草原文化論稿》《中國元代音樂史》《蒙古族敘事民歌集》(蒙古文)、《科爾沁長調民歌》(蒙古文)、《蒙古族佛教歌曲選》(蒙古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