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圖書管理員向何遠景請教古書保護方法
世界讀書日如期而至,在內蒙古圖書館古籍收藏中心,68歲的古籍專家何遠景正與古籍管理員整理著書架上泛黃的經典文獻。“酸性紙對線裝書的造成的傷害很大,五六十年代所寫的書籤大都用酸性很強的機器紙,如果條件允許,應該把館藏的20多萬冊古籍書籤都換成宣紙,重寫一遍,書中後加的襯紙也要換掉。”他一邊合上手邊的清光緒內府影印本《欽定古今圖書整合》,一邊焦急地向身邊的工作人員叮囑道。
與一般圖書直立插架不同,傳統的古籍線裝書多采用書根朝外平展堆疊層的方式排架,為找書方便,每部都會夾一個題有書名以及索書號的書籤,由於這些書籤可能對古籍的壽命造成影響,所以一直是這位老館員的“心病”。
嗜書如命 法門寺裏辨“真經”
何遠景1952年出生於一個普通工人家庭,是目前是全國唯一一位兼具古籍版本鑒定及電腦編目技能的古籍專家。1970年參加工作後,他被分到包頭客運段成為一名餐車炊事員。“當乘務員最大的收穫就是每六天有一次機會,能在北京市琉璃廠的中國書店翻一天書。”何遠景回憶道,上個世紀70年代初期各書店所售圖書品種非常稀少,那時只有北京琉璃廠中國書店賣線裝書。當別人忙於“捎、買、帶”的時候,他卻在中國書店埋頭讀書。他給自己算了本“讀書賬”:每六天,包頭開往北京的火車要在北京休息一天。一個月就是5天,一年60天,7年就是420天。“我父親一看到書,眼裏就再容不下其他東西了,”他的兒子何礪礱笑著説,嗜書如命是他從小對父親最深的印象,一本書、一杯茶、一包煙,何遠景能從白天坐到深夜。
與書為伴成了何遠景30多年來每天要做的“功課”
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只上過一年初中的何遠景參加了這次高考,被包頭師範專科學校中文系(現為包頭市師範學院)錄取。1983年,又考入西北大學歷史系漢唐典籍專業深造。1986年從西北大學研究生畢業並獲碩士學位後,進入內蒙古圖書館從事古籍整理工作。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陜西法門寺真身寶塔斷裂倒塌,灑落出大量佛經,這些經卷到底是真經還是假卷一時沒有定論。大多數人根據隨之而出的民國間小冊子上的觀點,認為絕非宋本。當時正讀研的何遠景在一個偶然機會中看到了這批經卷,他根據自己多年在琉璃廠翻古籍的經驗,以及在讀書期間所學的版本學知識,對藏經進行了仔細研究。提出法門寺真身寶塔所出經卷為《普寧藏》的觀點,肯定了它的真實性,這也成為後來法門寺地宮發掘的先聲。
遍閱古籍 摸清館藏“家底”
從象牙塔到內蒙古最高級別的圖書館,何遠景對古籍熱愛有增無減。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期,人們對古籍管理工作的重視程度仍有不足。大量珍稀線裝典籍堆砌在圖書館文獻庫內無人問津,“如果中華文化經典文獻無法被讀者查閱,那和沒有又有什麼區別?!”當時,每一個古籍收藏單位都知道堆成小山的古籍是“鎮館之寶”,卻又沒人能説清楚有有多少冊古籍、有哪些書目。看著落滿厚厚灰塵的古籍深在閨中無人知,何遠景深切體會到編纂全國古籍聯合目錄工作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他打定心思要摸清內蒙古50多家古籍館藏“家底”,為後人查詢、使用古籍藏書“開山鋪路”。
何遠景查閱內蒙古圖書館古籍書庫中典藏書籍保護情況。
撣去古籍上厚厚的塵土,一本一本地整理、鑒定、著錄,最後編製成目錄,將古籍歸類在書架上碼放齊整……何遠景如同一位古籍“礦工”,從1998年憑藉單位開具的一紙介紹信,走遍了內蒙古全區50家古籍收藏單位。古籍鑒定是一門專業性極強工作,一般古籍收藏單位都缺乏專職專業人員,很多收藏單位沒有自身進行整理編目的能力,許多圖書館的古籍也就一直處於“洪荒”狀態。古籍工作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對文獻的安全性要求比較高,沒有特殊情況,古籍不允許出庫。上世紀九十年代,財政經費非常緊張,在編纂《內蒙古自治區線裝古籍聯合目錄》的十幾年間。為節省經費,常常要吃住在一些基層圖書館內,有些時候,何遠景要備上乾糧和水,一大早進入書庫,當地管理員把他從外面鎖在古籍書庫中,他在裏面工作一整天,晚上下班時再把他“放”出來。
“鑒定古籍首先要能讀懂古籍,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對於古籍所涉及到的各個學科,無論是天文地理,還是醫卜星相,門門精通做不到,但至少要有所了解。書中內容是鑒定古籍最根本的條件,明朝人不可能談清朝人的事。讀書首先要識字,真草隸篆都得懂。書中的內容可能不太熟悉,但前序後跋必須能看懂。除此之外,還要熟悉各個時代的版刻風格,各種印刷方法的特有風格。再根據版式、行格等資訊,才能得出對一部古籍版本的綜合評價。”何遠景説,古籍編目是門苦學問,得沉得下心、耐得住寂寞、坐得了冷板凳。
十多年間,他將內蒙古所有古籍館藏的50余萬冊古籍一一過手,編纂完成《內蒙古自治區線裝古籍聯合目錄》。這是全國第一部省級古籍聯合目錄,也是迄今為止唯一的省級古籍聯合目錄。與此同時,他還在內蒙古全區各館挖掘出如《武英殿二十四史校勘底本》《蒙藏回係年要錄》《庚子事變手札》等一批從不被人知曉的海內外孤本。此外,雷峰藏經《寶篋印陀羅尼經》北宋刻本、《維摩詰所説經》南宋刻本、《妙法蓮華經》元刻本等一批宋元經卷的發現也填補了內蒙古沒有宋元刻本館藏的空白。
自學編程 “搭建”指尖上的古籍圖書館
進入20世紀,在電腦從286、386、486、586一步步地向前推進的時候,圖書館目錄也逐步進入機讀目錄時代。《內蒙古自治區線裝古籍聯合目錄》的編纂幾乎與電腦在中國的普及同步,一排排的目錄盒、目錄櫃在圖書館漸漸消失,取而代之者則是電腦。在這一進程,各種圖書編目軟體應運而生,但由於古籍的特殊性,在古籍編目領域相關的電腦軟體的開發卻顯得較為滯後。在這種情況下,為提高工作效率,已經47歲的何遠景,在毫無經費的情況下,決心自己開發電腦軟體。
“當時有一款供小孩子學電腦小霸王學習機,其中帶有GameBASIC編程軟體,”何遠景指了指書架上的書説,我就是用這一軟體,學會了BASIC編程。微軟的Office普及之後,他用VAB技術以EXCL為平臺,開發了古籍編目軟體CAB(Chinese Antiquarian Books,“中國古籍”的英文縮寫)。並用它將《內蒙古自治區線裝古籍聯合目錄》的全部數據錄入電腦。他又以EXCEL和WORD為平臺,用VAB編寫了古籍目錄的書名、著者的索引製作程式,古籍目錄正文、目錄、索引的排版程式,讓讀者在指尖便可檢索到內蒙古所藏50余萬冊古籍。
何遠景搜尋編程教材進行自學
幾十年如一日的“冷板凳”,目錄創新和編纂工作也讓何遠景在2006年獲得文化部優秀專家稱號。而他完成的古籍書目編纂、數據製作、數據庫建設等工作也為國內外學者搜尋內蒙古地區古籍典藏鋪出了一條康莊大道。“一個台灣醫學專家想找一本古醫書,全國各地找了一遍最後才來到了內蒙古圖書館,”內蒙古圖書館辦公室主任劉曉峰回憶道,用了何遠景的古籍編目軟體,上網一查就檢索到了。如今,在內蒙古圖書館古籍管理中心的每年接待本地讀者300余人次,為外地讀者提供查詢、參考服務20余人次。2018年,寧夏某學者查詢到內蒙古圖書館藏有一部罕見古籍《青銅君傳》,是研究俞益謨的重要資料。該學者專程帶領學生到內蒙古圖書館查閱了該書。2018年10月,該書又被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朔方文庫》選為底本,內蒙古圖書館為該項目提供了全書書影,支援古籍再生性保護工作。
讀無止境 書中自有顏如玉
“紀曉嵐在乾隆年間編纂過一套書叫《四庫全書》,其實我父親的工作與當時他們編纂性質是一樣的,”何遠景的兒子何礪礱如今在內蒙古古籍館理處從事古籍館理工作。雖然繼承了父親古籍鑒定的衣缽,但他仍然覺得自己功力不夠,“古籍鑒定的功力就是坐在桌前30多年,把50多萬策古籍過一遍手。”他指了指自己工作桌上的一摞摞古籍説,一本古籍如果無法被人找到,它的內容和耗盡心血著書的作者就都不會被世人知曉。2013年6月,內蒙古古籍保護中心將在《內蒙古線裝古籍聯合目錄》數據庫基礎上整理的全區古籍普查數據上傳至全國古籍普查平臺及全國古籍普查登記基本數據庫,極大的方便了國內外讀者查詢全區古籍數據。
何遠景與兒子一起討論館藏典籍修復工作
“讀書能為您帶來什麼?”面對記者的提問,何遠景從沙發上直起了身子,“書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我做古籍工作,所以只談談中國的古書。知識就是力量,中國人幾千年來積累下來的文化知識、思想智慧,都沉澱在古籍裏。我們要想把先人創造的文化精髓吸收進來,傳承下去,最可行的方法,那就是讀書。把前人經過千辛萬苦探索出來思想學會,才能利用前人創造出來的智慧,來開拓自己的事業。‘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有美顏如玉’,那只是一種形象化的説法。”
父子倆查閱古籍
“中國古籍是一個寶藏,其中有許多奇珍異寶等待我們去發掘。東晉葛洪《肘後備急方》記載了‘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講到古籍對當下文化的影響時,他説,書上的這句話,不知有多少人讀過。屠呦呦從中悟出了提取青蒿素的方法,因此獲得諾貝爾獎。我只是在中國古籍這個大寶藏中做些粗活的“礦工”,為其他研究者的進一步精揀細煉做一點鋪路工作。中國的四大發明中有兩項與書籍有關,因此大量古籍傳世是中華文明與其他文明區別的一個重要標誌。古籍製作的精美,使它本身就變成了一件藝術品,這個工作過程,也是一個審美的過程。
(作者:陳立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