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榮昌情緣】海棠香循故夢來

來源:中國網 時間:2021-07-09 09:41:10 編輯:李柯佑

榮昌人的鄉情無非在以下幾種情況升起:

一者,大快朵頤昌州獨特的滷味之時;

二者,在折扇緩緩展開,眼見那扇葉一絲一線精妙排布的紋理時;

三者,匆匆行間,忽與一株株艷麗的海棠相遇時。

海棠是刻進所有榮昌人記憶中、代表家鄉的意象,每被提及,便是無數回憶湧來:那個兒時與夥伴恣意奔跑的廣場,那個黃髮與垂髫皆怡然自樂的公園,那座與瀨溪河粼波相映的橋……而讓榮昌人獨傲,讓旁人起敬的還有“香國”的美譽。昌州海棠,有實有香,此地獨具。


身為榮昌人,我亦曾深信“香海棠”的意象,併為之自豪。年歲稍長時,讀到張愛玲的作品,其中談到她有三恨: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未完。我放下書想,確實,鰣魚多刺,食之戒心,無法坦然而舌尖落寞;尋常海棠雖美無香,如白璧有瑕滿月殘缺,讓人生憾;紅樓未完,令人癡心不終,情腺不生。


而下一刻,我又小小得意起來。
可惜張愛玲未曾聽説昌州海棠,不然“海棠無香之恨”,可以補矣。念及此處,我忽想起自己長于昌州多年,卻未曾細細品嗅過家鄉的海棠之香,於是帶著一顆雀躍與期待的心,出門尋海棠的蹤跡。
我終與她相遇在一處郊野。
世言“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其實海棠亦夭。淩風吹過浮生的縹緲,她如一襲紅衣的少女陌上婀娜,粼粼的眸波中泛著紅艷的春情。
步步臨近,我閉目凝神,靠近海棠嗅著,企圖説服自己嗅到了那期待已久的怡神清香。
然而……鼻中除了絲絲涼意並無任何氣味。
怎麼會?我驚覺,忙用手機查閱起關於海棠的資訊。
原來面前的只是垂絲海棠。我不寧的心神平緩了些。那,昌州海棠呢?
史書曰:“昌州古海棠,明後或已絕跡。”
我失神地望著眼前的海棠。她依然嬌艷,但那美卻突然殘缺了些,開始變得虛幻縹緲。心中的一些東西好像也隨之流逝而去。
此後的多個日夜,也曾有夢到故鄉海棠又開,那香氤氳整個昌州,夢醒後卻又記得不太清了,只嘆那“絕跡”二字,斷了多年來所有的情緣和念想。
大足的朋友來了,我帶他在城裏逛逛。
“榮昌變好了很多啊!”他説,“我小時候來,路沒有現在寬闊乾淨,樓沒現在的高和多。”
緩步行來,跨香國橋,沿瀨溪河,在粼粼的波光和河風的吹拂中,我倆一句句地聊,竟似桃源中人,不知今是何世。又聊起大足和榮昌的海棠香國共稱,他説大足龍崗山北塔下的石崖上,刻有唐官張顏所題“海棠香國”,遒勁如龍;我説榮昌昌州故里有香霏樓矗立,棠香遺存。言及此處,我忽又想到那“海棠無香”之恨,説道:“香海棠已經絕跡,這‘海棠香國’也是有名無實了吧。”他聽後也唏噓不已。我們不約而同地沉默起來,落寞的氣氛開始瀰漫。
忽然,一對情侶迎面走來,男穿唐裝,墨袖青衫,颯沓流星;女著漢服,襦裙飄帶,流風回雪。他們相依而行,走過我們身旁。“難得。”我感嘆,“榮昌也能看見有人穿漢服和唐裝。”朋友回望那對漢服情侶,笑道,“其實……有些東西逝去後反而更美,又何必再去強求實際的存在呢。”是啊,就像漢唐已消失在歷史的風煙中,但那盛世的記憶和文化卻傳了下來,到如今又有了新的活力。我怔住,亦回望那對情侶,他們身上絲綢特有的質感,以及細膩的一針一線,將中國人千年前的風姿風韻一一展現……
那是一位白衫謫仙,鬥酒詩百篇,長醉不醒,不知長天在水。他舉杯吟:“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他低頭,望見了水中的白玉盤,喃喃道,“月相逢。”吟畢,他癡狂地笑起來,縱身撲向那水中的圓月,濺開來的漣漪碎了如鏡的水面……
我猛地回神,因為感到朋友拍了拍我的肩。
“帶我去香霏閣吧。”他説,“或許如你所説,那裏遺香尚存。”
香霏樓靜靜矗立,沒有萬層之數,千尺之高,依然透著巍峨挺拔之勢。陳舊的閣層和屋檐仿佛老人斑白的鬢角。他安靜地站在這裡,等一個願意聽他將千年的風塵娓娓道來的人。
“那裏就是。”我指向香霏樓,與他進入海棠公園。時值盛夏,蟬聲伴行雲而流,紅荷與青天相映,我帶他漫步林間,繼續介紹:“據傳,香霏閣前廣植香海棠,明初,大夏國的末世皇帝曾在此取花烹茶……”我與他的思緒皆緩慢飄遠,仿佛重回那時那景。彼時,海棠滿園,香氣氤氳,落英繽紛。閣前的茶客席地而坐,虔誠地端起面前新烹的海棠花茶,細抿一口,回味著那獨特的茗香,微笑默嘆。此刻,那俗世塵欲,入省登臺,金罍玉杯,皆不如眼前這一盞重要……
因香霏樓平時並不開放,我與他站到樓下觀望。他凝神一層層地看去,細聲呢喃:“香霏……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我輕聲接道,“故燒高燭照紅粧。”我隨他的目光看上去,忽然間,仿佛某種共鳴響起,我看見了香霏樓的記憶。他與香海棠相伴而生,千年來,海棠一株株枯敗凋零,仿佛一個個老友逝去。
他的守護終是敵不過時間的消磨,當最後一瓣海棠飄落化泥,他明白自己終將形影相吊,轉看這世間,盛衰榮辱皆成過往,孤立此地,唯剩的心願便是能有人看懂此處棠香四溢的記憶……
我與朋友對視一眼,皆發現對方眼中閃了些東西。
“把這香散到天下去吧,”朋友笑道,“我們雖然沒有沈從文先生的筆力,能讓一座邊城變成人人心中的故鄉,卻也應讓他們知道,昌州海棠曾有香,可慰一恨。”
“好。”我輕笑道,點點頭,“讓那些在外生活的昌州遊子隨時念起這份情緣。”
當晚,海棠又入夢來,那香清明晰澈,醒來後依然充盈不散。
海棠無香之恨,至此遂補。


作者簡介:

羅淑鍇,男,現就讀于成都西南交通大學機械系車輛工程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