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隨著多年的發展,研祥成為了國內最大的特種電腦(即工業控制電腦與軍用電腦的統稱)自主研發和製造企業,目前躋身全球前三甲。除了人們平時隨處可見的民用與辦公用電腦,特種電腦可謂同樣無處不在——它廣泛應用於鐵路、公路和樓宇的電子監控、ATM提款機、POSE機、加油站等,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但又無從可見,作為核心部件,它被放置在設備的內部,我們是“嵌入式”的,跟英特爾一樣,是“Inside”,行話來説就是“隱形冠軍”。2008年,前外經貿部副部長、時任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龍永圖來研祥考察,他一看就明白了,説:“你們做的就是一個大型關鍵設備裏面的大腦、心臟和血液。血液就是軟體,大腦和心臟就是硬體。”龍永圖的話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成為我們公司的廣告語和産品目錄的開篇語。
研祥的最早一批客戶是外地大型國企,他們在大的機械生産線和供暖鍋爐上使用我們研發的工業控制電腦。深圳不是大型製造業國企的聚集地,但在智慧化和資訊化領域,比如深圳地鐵1號線、廣深高速都是最先應用了研祥的産品,後來廣州地鐵、上海地鐵以及滬寧高速等工程都相繼使用。
我對研祥的産品覆蓋率一直很有信心,有一年,時任深圳市政協主席李德成帶領深圳市政協代表團去河南訪問,我隨團一起去。路上李德成問我:“志列啊,你的産品河南這邊有用的嗎?”我説有啊,加油站就有。他就跟我認真了,當時車正在開往開封的高速公路上,李德成就説:“我要去洗手間,咱找個加油站停一下,順道看看設備是不是他的!”因為我們的産品覆蓋率是70%到90%,所以路上我心裏還是有一點忐忑,找到加油站停下後,李德成問:“志列,你設備在哪呢?”我跑到加油櫃前一把將櫃子打開,大家圍上去一看,赫然見到“研祥”兩個字。我想這可是名副其實的了,想造假現裝都來不及,就對主席説:“主席你看,這就是研祥。”
研祥的確是用實力和服務説話,正因為客戶使用效果都不錯,售後服務也有保障,在其他公開的全球招標中,我們才有機會頻頻中標。事後,我們總結:因為深圳較早開始城市自動化方面的摸索,在智慧城市的建設方面也走在全國前列,這讓我們的産品有了一個很好的率先應用平臺,有助於我們將産品推向全國甚至進軍海外市場。
目前研祥已有超過600項發明專利和近千項非專利核心技術,100%都是自主智慧財産權,對自主智慧財産權和專利的堅持,實際上在競爭中,尤其是在海外與國際性大企業的競爭中對我們起到了有效的保護作用,使我們免於産權官司的糾紛。
研祥的産品現在基本覆蓋了全球,目前國內外市場份額分別是25%和75%,全世界有超過100個國家在應用“研祥Inside”的産品。一個有趣的現象是,我在外出考察或學習時發現,很多國家的用戶並不會記得“研祥”這個名字,但他們知道這個東西是中國深圳做的,知道深圳是一個出産高科技産品的地方,我們的産品實際上都留下了深深的“深圳創造”烙印。
更令我們驕傲的是,從“神五”到“神十”系列飛船以及潛到世界上最深海溝的“蛟龍”號潛水器,都在用研祥的電腦控制系統,它們正帶著“深圳創造”的烙印上天入海,走得更遠。
隨著傳統産業向資訊化、數字化、智慧化、自動化方向轉型升級進程的加快,未來智慧城市的大量涌現以及中國資訊安全的需求發展,我可以預見研祥在國內市場的空間將越來越廣闊。這讓我們很振奮,也倍感肩上的責任重大。
四
有時我會自嘲:“我是正規的‘土鱉’,創業前沒有在海外留學過。”但研祥的經驗證明,“土鱉”做高科技也能做到領域內全國第一、全球老三,也能主導國家標準的制訂,把握世界級的話語權,同時我們還在往前追趕。
2008年,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來研祥視察時説:“科技創新,只有第一,沒有第二。”他一語中的——做高科技,只有搶“頭啖湯”,才有自主定價權和話語權,然後把利潤賺回來投入研發,形成良性迴圈。慢了半拍都不行,落後就可能挨打。
自我們在國內率先邁入特種電腦的世界競技場開始,就處於混戰的狀態,一開始就與外國人對打,他們是老手,我們是年輕人,沒有任何的關稅保護,有時候背後吃了一記悶棍,都不知道是誰打的。一路就是這麼打出來的,今天硝煙散去,“老大”是我。之所以能一直堅持到今天,我認為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們骨子裏屬於中國人的頑強信念。華夏大地上的這個民族,這兩百年雖然落後了,但是認為自己“行”、希望證明自己比他人強的想法其實埋藏在血液裏,代代相傳,從沒斷過。直到今天,這個“證明”仍舊在過程之中,但我認為可能再過個二三十年,會有更多人認可中國人確實優秀,中華民族是世界上一支優秀的民族。
而我們能實現突圍、甚至能在2008年的金融危機時逆市飄紅,另一個重要的保障就是深圳——正如我曾向時任總理溫家寶彙報的:沒有改革開放就沒有深圳,沒有深圳就沒有研祥。
深圳除了具有改革開放、毗鄰香港以及作為移民城市等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外,更重要的是歷屆市委市政府一直不遺餘力地發展高科技産業。1995年的一天,由市科技局牽頭,包括統計局、財政局以及稅務局等7個局評選了“深圳民辦科技企業30強”,當時華為排名第2,研祥排名27,這是我們獲得的第一塊獎牌,那時候我們才開始自主研發不久,無疑受到了巨大的鼓舞。而“民辦科技企業”這一稱謂正是深圳的獨創。
在其他城市還在費盡心思地吸引外資投資時,深圳很早就開始扶持本土的民營科技企業,頂住壓力把“三來一補”往外遷,為發展高科技産業騰出空間。而且深圳是“小政府、大社會”,政府非常克制,對企業的管理分寸拿捏得非常老道,從制度上鼓勵和保障創新。
深圳有90%以上的科研人員、研發機構、研發資金、研發成果及産業化都在企業,確實把錢用到了刀刃上,這個方向是一直都沒有偏離的,所以高科技轉化為生産力、高端就業、稅收和GDP,成為深圳的支柱。近幾年,我在全國政協開會時也提議將這一模式在全國推廣。在産業轉型升級方面,深圳堪稱全國楷模。
現在,創業的成本和我們那時相比或許提高了一些,但我依舊認為深圳是一個適合創業、創新的熱土,它能夠為民營高科技企業做大、做強提供最好的環境——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五
我記得我在1998年去拉斯維加斯參加電子展時,外國人問我從哪來,我脫口而出説“我來自深圳”,對方一臉茫然,不知深圳在何處,我只好説:“香港旁邊就是深圳。”如今,深圳作為一個副省級城市,在海外的知名度越來越高,越來越被認可,我心裏也因此有了幾分得意。
從創業初期的南光大廈,到車公廟工業區,再到現在公司所處的高新科技園,研祥總部在深圳的三次搬遷也見證了這座城市的變化。2004年,研祥在高新科技園的大廈動工建設,2006年竣工,大樓共有70多米高,因為那會兒有個直升機場設在不遠處,樓房建設有高度限制,否則我還想建得更高些。2007年2月7日,我們從車公廟開了無數量車把東西全部搬過來,正式落戶科技園。我站在樓上遠眺時,發現這一片區幾乎只有我們一棟高樓,周圍都是平地。現在周圍早就蓋上了各式高樓大廈,我們卻變成了最矮那棟。公司門口這條高新中四道以前並不存在,是我們搬來後市政配套建設才把它修了出來。
在我眼裏,深圳是全國IT産業鏈配套最好的城市之一,在別的地方,我的事業不可能發展得那麼快。今天我們的唯一一家工廠,也是全球行業內最大的工廠就紮根在深圳。近些年來,有些地方開出很優厚的條件,希望研祥把總部遷移過去,或是將工廠搬過去——這也是深圳其他的一些民營企業家會面臨的誘惑。但是,再優厚的條件都不及産業鏈重要,它無可複製。況且,我們是從深圳成長起來並走向全球的,所有公司骨幹、高管都集中在深圳總部,要將他們全部轉移去另一個城市,必須面對他們家庭是否隨遷等非常現實的問題,要轉移真的不太可能。
深圳是一個有強大向心力和凝聚力的城市,所以總部經濟才會這麼發達。僅南山區一個區,本土上市公司的數量,按照省級的排名,都能位列全國第11位。未來,我看好深圳的發展,我正在準備一項希望擴大深圳面積的提案,計劃明年在全國“兩會”上提出。我也參與了這座城市的許多慈善項目,例如扶持生活貧困的老黨員、老紅軍,在深圳光彩事業促進會擔任副會長等,為城市弱勢群體奉獻一份力量。
我剛創業的時候一根白頭髮都沒有,但做我們行業總要面對挑戰與變化,最初那段時間我一年就只休息大年三十到初二這三天,剩下全都在工作。年三十的“春晚”我也沒法看,因為回到家吃完餃子我就上床睡覺——實在太累了。這些年的成績背後,痛哭流涕、捶胸頓首的時候有很多,碰到太多過不去的事情最後還是過去了。我在一個對話節目裏這樣形容過自己:“像我這種走到今天、還有心情接著往下走的人,一定是腦背後挨了一棒子也不會回頭看是誰打的。”我們挨了無數棒,如果都回過頭去計較你為啥打我、我必須打回來,那也不必往前走了。歲月給了我一頭華發,也贈予了我一幅好心態。
我今年51歲,在深圳待了整整23年。這裡是我這一輩子待過時間最長的地方。現在每年我都有一半的時間在世界各地飛,但只有當飛機降落在深圳時,我的心底才會有個聲音説:“回家了。”儘管我不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廣東人,甚至都不算一個南方人,但深圳就是有千千萬萬像我這樣的人,從全國各地而來,在這裡創業並不斷壯大事業,並對這裡産生了家一樣的依戀。
2010年9月,我被評選為“深圳經濟特區30年30位傑出人物”之一,在頒獎晚會上我是這麼説的:“我在深圳創業只有15年,今天特區成立30週年給了我這個榮譽,所以我還欠深圳15年,下個15年我會繼續努力,繼續為深圳做貢獻。”
中國網政協頻道(議庫APP平臺)轉自《深圳口述史》叢書,部分內容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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