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這件事我們經常討論,比如説劉小東對應的就是費舍爾,我現在認為小東某些方面已經超越費舍爾,後者現在給人的感覺就是越來越浮華,虛弱。小東有一種生猛的東西,而且非常生動,最重要的是我認為他在三峽之後,他變的比以前自信了。是下筆的時候越來越自信了。對於我來説,我經常説的一句話就是沒必要妄自菲薄。
伍:你説這句話的時候,我倒想起岳敏君的一幅畫,很多人坐在一個船上,就是你認為中國的九十年代的藝術家,像一個諾亞方舟一樣,他把繪畫的命運又延續下來。
尹:説命運嚴重了,但中國的當代藝術扔在一個比如説巴塞爾,或者扔在一個其他的什麼樣的館裏的時候,他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這個氣質無論好壞,它真的一眼就從那裏面跳出來,你能非常明顯的感覺到它身上有一種蓬勃的生命力.
伍:是整體的中國當代……
尹:整體的,既使是那些目前在跟風的,搭車的,都有這種氣質,我們學習了西方二十年,對西方整個的藝術體制,方法了解之後,開始有一種發揮.我覺得中國人太聰明瞭,你就這麼想吧,西方的照相寫實,放到冷軍和石衝那的時候就搞成那麼一個玩意,我們先不去估計他的價值,我想老外一看特傻,因為你看石衝的畫你看不到筆觸,這個很可怕,現在我們再去看克洛斯,回覺得這是照相寫實嗎?僅從技術角度講簡直太簡單了。實際上這是大家理解的不一樣,大家把一個東西鎖定的精密程度是不一樣的.上個月回河南,跟一些同行做了一個交流。中間就有老師提出來,還是一個老問題,中國人根本不能畫油畫,然後就是"你畫的過梵谷嗎?你畫的過塞尚嗎?"我當時的回答不太客氣:"我説你跪在他們跟前的時間太長了,該站起來了",這句話我覺得也回應整個圈子裏包括過去很長時間裏瀰漫著一股盲目的崇拜西方的做法,油畫只是一種材料和工具,他不決定成敗!
伍:説起這個,我想起有一年在香港看的佳士得拍賣的時候,正好他們在預展的時候也展了一些畢加索還有其他的畫,有一天晚上在聊天的時候我就開玩笑説,這個裏希特好像沒有尹朝陽畫的好。本來就是一句玩笑話,因為這不在同一個時間層面上,也不在一個地域層面上。但是就畫論畫,我可以肯定的説這一句話。
尹:這我不感當,但信心加強是有目共睹的.
伍:您認為90年代以來的藝術家已經具備這種與西方當代抗衡的能力了?
尹:我想這兩年我們都會有同樣的感受。我們開始把目光朝向我們自己的歷史,俄羅斯印度也一樣.你會發現,這個階段才是一種真正開始融合、碰撞産生一個新東西的時候。
以前對於西方繪畫的仰視和對傳統的繪畫的這種仰視現在都變成了一種平視.
伍:其實你剛才講的這一點,可以還擊對於最近以來很多人對於市場的一些攻擊。我們已經可以平等的來看待西方的當代繪畫,或者是西方的近現代大家,包括中國的近現代大家的時候,我們其實心態已經放平了,什麼黃賓虹,什麼裏希特,為什麼要用他們的這個市場價值來打壓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的價格,沒有任何的道理,已經毫無道理了。中國當代藝術已經幾乎並不遜色于任何一個中國近現代或者西方當代。如果我們有這個自信的話,如果有一天我們可以證明這個東西的話。至少現在某一些人還不信,説黃賓虹的作品才賣了多少錢?就我自己而言,我認為我從來沒有認為黃賓虹的作品應該賣多少多少錢。在比如裏希特的作品能賣多少多少錢,這個過去是神話,現在我認為它已經不是一個神話,他是一個榜樣,但是他並不一定構成一個神話,原完全來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個神話,我們的作品賣兩萬美圓,他賣兩百萬美元甚至一千萬美元。但是他現在只是一個榜樣,他是我們尊敬的一個榜樣,僅此而已。尤其我覺得這次放到中國美術館來已經給了一個平等對話的可能。我想甚至他希望在這個土地上得到一個回應,我認為這是他的整個的,也許不是藝術家本人的想法,但是至少他那個群體,那個團隊的想法,他們很希望在這件事上,在中國得到呼應,這個再從側面反映了中國國力加強以後帶來的吸引力,這絕對是一個強大的吸引力。
實際上就我自己的觀察,在倫敦的蘇富比,夜場拍賣,最重要的一些裏希特作品其實都是南韓人買的,他們強烈的意識到亞洲是他們下一個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最近多少年觀察我認為,至少西方的當代藝術已經很難給我們一種感覺了,就是説它有一個強有力的創造力或者是吸引力,對不起沒有。而且這次我聽到對今年柏林雙年展的評價,他們認為是一塌糊塗,這個是從來沒有過的。對去年卡塞爾文獻展的評價甚至也認為是很糟糕,而且這個話從那些對於西方文化有一種強烈的期待的這個人的口中説出來,我覺得這真的是西方藝術的一個拐點,對我們來説是一個起點。你今年這個佛像的一個主題,這是非常東方式的一個主題,這個出發點也許是偶然的,但是我覺得這裡頭可能也暗含了你對於你自己的一個預期,代表了一個千年以來的一個文化傳統之間的一個銜接,我知道你把這個展覽放在美國。
尹:第一站放在美國。
伍:你怎麼評價你的這一系列?
尹:首先剛才説的那一點,我們發明瞭一個工具,營造了這樣一個效果,説開玩笑只是開玩笑而已,但是如果真的要放在工作室裏,要把這個事情做出來的時候還是一個很嚴肅的事。第二個是近三年以來,銜接我們剛才談的那個話題,我們開始去思考我們自己的傳統,自己的歷史。那麼這樣的一個關注點的轉移,説明瞭我們不再僅僅是20多歲那樣一直處於學習狀態,我們現在思考了,開始去思考一些聽上去更大的問題,比如生命的意義等等。這實際上是一個所謂的終極的關懷,這該是成熟的表現!藝術只是呈現了一個側面而已!
伍:你自己在畫這個畫的時候,畫佛像,和你在畫天安門,或者畫毛的時候,你的心理感受有什麼不一樣?
尹:它對應了我現在思考的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同時其實也是我開始對東方這樣一種內容,它的價值觀的一種在畫面上一個直接的顯現,這個顯現其實是無意識的,但它又是順理成章的,我的感覺是我開始能夠用這樣一種工具。去駕馭一個新的題材,而且這個題材跟技術的結合更加的完美。而且我有很多的細節開始把它做出來,以前比如説做到八十分,現在我認為它在向九十分,一百分邁進,這個意義可能會在往後的幾年顯示出來。
伍:你最近強烈的表達了你在大都會博物館裏面的經歷。
尹:我覺得那個是非常直覺的。
伍:您感覺中國古代藝術打動你的是什麼?
尹:有一種相對平靜的不可知的東西一直存在著,這個不可知的東西恰恰是我以前沒有深刻去了解的,現在看來它可以説是一個非常偉大的一個傳統,這個偉大的傳統我正在接近他,你也可以看到已經有許多人在這麼做.
伍:最近聽説你又回到人物的主題?實際上人物主題基本上就是一個青春主題的一個延續,為什麼到了今天來畫這個,你覺得這個主題跟你過去十年的主題完全是銜接上了嗎?
尹:這個問題是我感興趣的。因為我天天在琢磨他。可以説是一個小的輪迴,人物其實是我關注的一個非常巨大的主題,這種關注實際上是我對自身反省的一個結果。
伍:你這個人物和過去的人物有什麼不同?
尹:是心理狀態上的不同。
伍:它主題肯定不是神話那個主題,是關於人的主題?
尹:就是完完整整一個人!實際上在神話這個主題裏面已經開始有意識的把環境的因素,那種文學性的對抗剝離,削弱,現在就是特別純粹的就是一個人。放在一個空間裏,我昨天在畫的時候,有一個感覺,這些人對我來説就是一道風景,用你的筆在身體上面觸摸,在這個風景上面其實是在遊移的一個狀態。這種狀態是一個思考的過程,能體會到很多特別原始的東西。生命力,生命在環境當中磨礪的痕跡,然後你能夠記錄一種情趣,這種情趣又非常的現在時,簡單概括就是緊張,有時候有一種煩燥,但是又有一種特別刺目的光芒,很多這樣的東西,在工作的時候,是莫名其妙的就出現了。它顯示出面對真正的生活時畫面的那種蒼白,為什麼?它不能表達的那麼豐滿,那種萬般滋味在心頭。
伍:我看你選擇的很多模特都是胖的模特,甚至長的很醜陋的那種。
尹:不是有意識的。其實個色是魅力!
Hi:我覺得從《趙棒》開始,你開始選擇一個很肥胖模特。
尹:碰巧我有這樣一個同學,他能夠非常完整的體現我心目當中一個男人從青少年轉向中年的那種過程當中的那一種頹敗,但是核心的東西又有一種非常強悍質感。
伍:您為什麼有那麼強烈的願望來畫這個東西。
尹:感同身受,他對應了我心裏非常暴烈的情緒。
伍:你現在這個心態和十年以前的心態,你覺得是怎麼樣一種不同?那時候你也感覺到了時間的壓力嗎?那時候很年輕。
尹:一樣,感受這種東西跟人的年齡沒有太直接的關係。一旦有時候你確定一個命題,也許你要為這個工作一輩子,這就是我自己現在的感覺。
伍:我覺得你始終有一種緊迫感,從你20歲的時候就有,三十歲,四十歲這種緊迫感一直都有。
尹:一直它就沒有離開過,始終緊鑼密鼓.
伍:包括你的文字,你的談話,那種語速,我從你的文字當中看到那種速度,好像要是不在幾秒鐘之內把這個話説完,這個時間就把我吃掉了。你有一種跟時間較勁對抗的感覺。
尹:我感覺時間在吞噬我的身體,在繪畫的時候也是一種對抗。到了這個階段我覺得能力有所擴大,原來還需要借助《趙棒》這樣一個形象,他本身形象的強焊,現在即使是一個柔弱如兔子般的形象,我也會能把它做的非常的有力量,那是一種舉重若輕的力量。
伍:你懷疑你的工作嗎?
尹:經常!生命行進到這個階段的時候我發現遭遇了一種新的困境。比如説對名利、對尊嚴的重新界定。這種拷問我是非常真實的拷問,如果你對自己負責任,你還希望活的明白。
伍:你可以舉一個具體的例子,你最近遇到的一個困惑?
尹:很難舉例,我是一個特別希望控制我自己的人,當你發現外界的種種不可知的因素參與進來之後,已不是你可以掌控的時候的那種無力感,實際上這是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但是應對了我們面對生活當中不可知因素時候的那種恐懼!
伍:我們雜誌最近做了一個評估其實我已經告訴你結論了,你在各項指標上都非常平均,我發現這可能是你非常大一個優點,你的市場交易,你的媒體傳播力,你的專家的認可度,他們得分竟然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這個也顯示出你是非常理性的在控制你自己的這個人生。控制自己的事業。我想過你最大的一個短板是什麼?就是別人經常討論的。尹朝陽這個小子狂妄,毫無節制的狂妄。經常在網上看到這種説法。剛才你講到這是對自己一個強制,實際上是有一點歇斯底里的,就是對自己得控制,導致了外界認為你很狂妄,其實你未見得對對方有興趣,就是因為你對對方太沒有興趣了。所以人家覺得你狂妄.
尹:因為我們兩個是同齡人,但是我們的軌跡你會發現外部形態是如此的不同,但是真正的內心感受你發現沒有,我在跟你聊的時候特別的接近。為什麼?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在遇到某些問題的時候,人性當中有一些反映是一樣的。所以那些認為我狂妄的人其實沒有看到我有特別謙虛的地方,我覺得我是一個非常善於從別人那裏學習的人,你認識我這麼多年應該最清楚。
伍:我同意這個觀點。我覺得你這個人特別有學習精神,有一個持之以恒的工作態度,這個是給你帶來事業成功的最重要的一個基礎。這個事説起來也很容易,但實際上能持之以恒很難,我剛才坐下來開玩笑説一句話,07年又回來做藝術家的人很多,現在來看可能又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因為08年市場又出現了回落。
尹:我們現在就拭目以待,是不是又會有一大批人離開呢?
伍:顯然是這樣的,所以我把他們視為反向指標,我已經心裏有數了,哪些人是反向指標,07年回來做藝術家的人都是反向指標。他們是最功利,對於自己需求最不清楚的一個人群。
尹:嚴重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