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山”重現
650多年前,《富春山居圖》誕生;350多年前,該圖一分為二。畫裂兩卷,各表一枝。先説《剩山圖》。
流落到古董商人吳其貞手中的《剩山圖》,自然免不了被高價轉賣的流離命運。1669年,《剩山圖》被清初大收藏家王廷賓重金購得,輯入《三朝寶繪冊》。此後輾轉于各藏家之手,長期湮沒無聞。
《剩山圖》再次面世,已是兩百多年後的1938年。
原浙江博物館副館長汪濟英告訴記者,那時候的《剩山圖》只是一張古舊的畫作,上面無題、無款、無識,很難鑒定。“説起來也是機緣巧合,它被送到當時書畫鑒定的大行家吳湖帆眼前。”
當世之時,吳湖帆在中國繪畫界、鑒賞界、收藏界都是成就顯赫的頭面人物。
作為畫家,吳湖帆早年與溥儒並稱為“南吳北溥”,後與吳子深、吳待秋、馮超然在畫壇有“三吳一馮”之稱;作為鑒定家,他與收藏大家錢鏡塘同稱“鑒定雙璧”。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吳湖帆有鑒定“一隻眼”的外號,意即“觸目立判真偽”,足以想見他在鑒定界的權威性。
而作為收藏家,吳湖帆更是家學淵源,家藏巨富。其祖父吳大澂就是清末知名的畫家、收藏家,家學淵源,家藏豐厚。吳湖帆成年後娶蘇州名門潘氏之女潘靜淑為妻。潘靜淑曾祖潘世恩為清道光時宰相,伯父潘祖蔭為清光緒時軍機大臣、工部尚書,其攀古樓所藏文物富敵東南。潘靜淑嫁資中金石字畫之巨一時傳為佳話。後來吳湖帆岳父潘祖年又贈之以極其珍貴的宋刻《梅花喜神譜》。吳湖帆居室別稱“梅景書屋”,即由此而得名。
話説1938年秋,吳湖帆臥病于上海家中。一天,上海古董名店汲古閣的老闆曹友卿前來看望他。吳湖帆既是曹的“大客戶”,也是他的“顧問”,二人交往日久。曹友卿此行就隨身帶了一幅剛剛買到的殘卷,請吳湖帆“掌眼”。
展卷之下,只見畫面雄放秀逸,山巒蒼茫,神韻非凡。吳湖帆捧畫賞識良久,從畫風、筆意、火燒痕跡等處反覆研究,斷定這就是黃公望的傳世名作《富春山居圖》的前一部分《剩山圖》,當即向曹友卿提出購買。
曹友卿也是行家,一聽吳湖帆要買,自然知道這幅畫是至寶,不肯轉手了。幾番交涉,吳湖帆拿出家中珍藏的青銅重器周敦(敦,古代食器),這才換來了這幅殘卷。説來稀奇,吳湖帆近一個月的大病,就此霍然痊癒,為此還專門賦詩一首。
不過,汪濟英告訴記者,吳湖帆當時判斷《剩山圖》的主要依據,是憑一個畫家和鑒定家的眼睛和見識,要確認無疑還需要相關實物、痕跡輔以佐證。事實上,吳湖帆雖然不惜大價錢換來了殘卷,但也沒有輕易下結論認定就是《剩山圖》。他緊接著做了一系列求證工作。
據曹友卿所説,這幅殘卷是從一個畫冊中拆頁所得。這本畫冊,即為王廷賓所輯《三朝寶繪冊》,當時流落到江陰一戶姓陳的人家。這家人卻不識“金鑲玉”,將畫冊拆頁零售。
吳湖帆和曹友卿找到這家人,居然從其家中找到了被當作廢紙的王廷賓題跋,文中詳述了《剩山圖》的由來和流轉過程。
這篇文章雖然很有史料價值,不過單憑王廷賓為自己藏畫所作的題跋,亦不能斷定這幅《剩山圖》就是當年“火殉”倖存的那尺許殘卷。
最終讓吳湖帆確認手中殘卷就是《剩山圖》無疑的,是《富春山居圖》的另外一部分——藏于故宮的《無用師卷》。
書法家沈尹默,在其為《剩山圖》題眉時注曰:“其後幅(《富春山居圖》後半段《無用師卷》)久歸清內府,晨歲余與湖帆共預故宮博物館審查書畫之役得寓目焉”。
《剩山圖》擺到了吳湖帆面前時,他之所以能一眼將其認出,與他親眼觀賞過同屬一卷的《無用師卷》真跡應該大有關係。
此後確認《剩山圖》,吳湖帆又找到了這兩幅殘卷的“血脈聯繫”。
在吳湖帆裝裱的《富春一角》卷上,有一張《富春山居圖》前後段畫卷連接照片的影印。這幅照片,就是吳湖帆為鑒定《剩山圖》所攝。在分別了兩百多年後,《剩山圖》和《無用師卷》以這種特殊的方式短暫重逢。
儘管被人為割裂,但《富春山居圖》的神韻沒有斷開,本是一幅畫作的《剩山圖》和《無用師卷》,如一奶同胞,自有血脈互通。
《富春山居圖》是用六張宣紙連接而作的長卷,每個連接處都有騎縫印章。《剩山圖》和《無用師卷》連接處的上端,就蓋著一枚吳之矩的白文方印。這枚印章加蓋時,《富春山居圖》尚是一幅完整長卷。
雖然《剩山圖》經過不同藏家裝裱,經過截邊,比《無用師卷》窄了1.8釐米,但兩段畫卷合在一起時,這枚印章仍嚴絲合縫。
那場“火殉”之災,在《富春山居圖》前後兩段留下了共同的傷疤。吳湖帆在照片上勾勒出五處火痕。從《無用師卷》向右至《剩山圖》,五處火痕幾乎等距分佈,而且越往右火痕越大。可以想見,當年《富春山居圖》卷軸在火中被灼燒的慘景。
中間的一處火痕,恰好就在騎縫章之下,兩段畫作各半。吳湖帆在旁加注:“下方石坡、小樹、沙腳,除火痕空處各經補筆外,余皆一氣連屬。”
自此,《剩山圖》歸入吳湖帆的“梅景書屋”,他也有了一個新的自稱:“大癡富春山圖一角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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