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曹閩:在我看來,繪畫是一個問題:繪畫不是一個答案,繪畫是一個過程、一個方法、一個鍛鍊。我稱我的每件作品為《劇照》,展示人工的、假裝的和數位媒體暫存的自然。我從電視機、錄影帶、電腦和其他電子媒體得到圖片,用交互場畫出我自己的作品。不要在每件作品中尋找意義,應該研討我尋找的對話過程:靜止的、變化的、數位或繼續、分解……繪畫是方法。我更感興趣的是考慮圖像,而不是創造圖像。圖像在我們周圍,我收集它們、融合它們,我製造我的藝術。
段君:你怎樣看待電視工業?你是否要擯棄電視的資訊承載和文化功能,而回到單純的視覺元素上來?在這其中,你對電視螢幕的模擬最初有沒有任何批判的意圖?
謝曹閩:我們無法擯棄電視的文化功能,也不可能回到單純的視覺元素,因為我們的視覺從來就不是單純的。視覺科技是人類視覺的延伸,它補充著人類的視覺體驗,同時也改變著人類看世界的方式。在這一點上,藝術家的創作與視覺技術的革新並沒有太多的區別:人類視覺經驗不是單純的看(VISION),它是被不斷地修正著的(REVISION)。在我們今天的所謂“讀圖時代”,螢幕已經成為我們人類最廣闊的經驗空間。麥克盧漢曾經説過:“媒介即資訊”。螢幕是一種媒介,也是一個過濾器。通過螢幕,我們“看世界”被簡化為“看螢幕”。資訊技術迫使我們機械地看,而無需交流。我總是對這種沒有交流的“看”感到無奈,所以只好去畫畫,以毒攻毒。
金陽平:電視影像實際上指的不是一種狹義的電視節目視像,而是指一種更廣泛意義上的、有顯示屏存在的影像,比如電腦、電視遊戲,還有商店、賓館、道路等各種監視器顯示屏上的影像等。24小時不斷滾動的新聞和網際網路上無窮無盡的資訊,捆綁著每一位觀看者,媒體提供的災難與喜悅,有自然的、也有人為的,就像一曲《相思風雨中》。享利•柏格森宣稱,我們對世界的認識,不僅僅從不同事物的表像而來,而是更準確的説:從“圖像”(Image)而來,圖像本身也是真實的組成部分。這種真實性所表述的物質感與畫布顏料的質地,就像視頻與肌膚。印象派的閃亮感與視頻像點的瑩亮,有著更純粹的物質性血緣遺傳關係。電視螢幕的模擬只是一個藉口,目的是想成為在實驗中尋求到的一種語言策略,從圖像作為自身的意識形態層面出發,進行自我圖像的意識清理。
段君:孫堯和你同是畢業于中國美院,二位與中國美院的現象學繪畫傳統有何關聯?
金陽平:這種影響只是確定一種方位,最後使之能變為視屏中閃爍的一個光亮點、一塊帶著今日體溫的色塊。現象學繪畫,我個人認為是具有明顯的中國詩意氣質的繪畫,它以中國傳統繪畫精神為核心、以繪畫為手段,凸現在新殖民背景下淪喪的、日益薄弱的中國文化精神。這是一種血緣的延續,現象學繪畫它不是狹義上的概念,而是一種更開放的、融合的、深層次構建具有中國主體性繪畫的方向。它呈現詩性的後文人氣質,建立自己的家譜係、自己的血緣祠堂,來建構自身主體性,這樣才能與西方進行平等的對話。現在所有的本土雙年展,基本上是延續西方的命題。我贊成藝術是當代的、國際的,但其魅力置於本土的自身性、差異性,它應具有中國的審美趣味,具有與董其昌、徐渭一脈相承的文人化氣質,即後中國、後東方、後文人。
孫堯:現象學的傳統使我從另一方面更注重我們所未見的世界,就像一個杯子存在於空氣當中,這是一個可見的世界,而圍繞它周圍的空氣,卻構成一個相反形狀的世界,它和我們並行著;但或許在某一時刻突然交錯,就好比我們時常覺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發生過一樣。
2、模擬中生成的相關問題
段君:三位的作品中都出現了軀體的非常規狀態,包括金平陽《被灼傷的肢體》,是否有所隱喻?
金陽平:在《被灼傷的肢體》中,“我”的身體開始有點衝動,性愛圖像顫爍、艷華,夾著霓虹色的靡麗,卻模糊。這是視屏的灼傷,還是身體的焦灼?一口淡而清的空氣,也許能減弱膨脹的身體。打開窗子,聽到 “嘭”的一聲,伴隨著尖叫,一個路人被突然爆炸的霓虹燈管灼傷,燒傷的也許還有很多很多……譬如,爍點中那一雙雙哀求並攙雜著仇恨的瞳孔;血腥的尖刀刺向一個個手無寸鐵的中國民眾——當成一塊活靶:慘無人道的暴虐屠殺場面。燒傷的不僅僅是肉身,還有心靈。
孫堯:我並不在意人體形式上的美感,我所關注的是人體作為一種有機體的獨特個性。人體作為人不可分割的部分,即身體,是意識和思想的載體。沒有身體,人無法完整,而且人的慾望很大部分直接指向身體、並通過身體得到展開。我的作品以一種極端的和陌生化的手段來處理人體,意在讓觀者從自身的身體中脫離出來,以審視作為機體的自身,並同時來感知作為慾望載體和指向的身體,從中思索意識和自身,以及它們與機體之間微妙的關係。
段君:請三位談談自己的經歷,主要是繪畫道路上比較重要的轉捩點。
孫堯:首個轉捩點應該是我在中國美院畢業創作那段時間。之前,如何將對象畫細、畫具體和深入,是我最關心的問題;而到了畢業創作時,好像終於有機會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畫一些東西。之後便是在研究生階段,導師的作用是巨大的,當時的導師是王劫音,他似乎並不關注你多能畫,而是更為注重作品的整體心理感受,這得以讓我將思考的重點,轉向畫面傳達的感受本身。
金陽平:在中國美術學院油畫係的學習經歷和2003年去了巴黎,使我經歷了兩種文化的交叉矛盾衝突,更清醒地認識到自身主體性。油畫係教學一直秉承“融合中西”的文化傳統,了解西方當代藝術的創作狀態和與東方文化的相突相融而建設文本的主體性,這種矛盾促使我形成了新的實驗方位。
謝曹閩:第一個轉捩點是我在讀國美附中的那幾年,在那裏我學會了如何快速而又準確地畫畫。但在最後幾年,我對寫生失去了興趣,轉而愛好電影和攝影。第二個轉捩點是來美國的前幾年,為了學英語,我整天趴在電視前面看電視,直到視力模糊為止。再有就是為了找工作,我開始學電腦影像技術。我所讀的美國薩凡那藝術學院是一所以電子藝術見長的學校,整天與新媒體藝術家泡在一起,潛移默化,被他們感染了。
段君:鮑德里亞似乎誇大了電視、錄影等電子媒體的虛擬性,尤其是他對海灣戰爭實際發生過的否認,使很多學者對他頗有微詞。虛擬是否已經無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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