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中旬,當代唐人藝術中心、佩斯北京和常青畫廊同時推出了展覽《不在圖像中行動》,該展覽由策展人崔燦燦、孫原&彭禹聯合策劃。展覽脫離了過去我們常見的展覽形式,拒絕圖像性作品的出現,在令人耳目一新的同時引發業界眾多質疑。有人説這是一次當代藝術的獵奇行為,也有人質疑參展藝術家的創作有表演的成分。1月28日下午,該展覽策展人孫原&彭禹做客藝術中國演播室,面對業界質疑為我們解讀了本次展覽的背後含義以及作為當代藝術十幾年火熱發展的親歷者和見證人,如何看待當代藝術發展到今天的種種現象和問題。
藝術中國:本次展覽脫離了過去我們常見的展覽形式,拒絕圖像性作品的出現,為什麼要做這樣形式的一個展覽?
孫原:藝術要介入當下的問題。在當代藝術裏,我們需要不斷追溯藝術的本源,尋找藝術最初始的動力是什麼。當傳統的藝術形式如繪畫、雕塑或裝置都已經成為一個熟練工種的時候,可能就需要出現一種方式來提示藝術最原本的生命力在哪兒。它總需要找到某些方向,某種方法。這個方法不一定能成功,也不一定能持久,但是它是一種提示,它會把很多知識,很多思考更新一遍。
彭禹:中國當代藝術2000年以後,08年是一個高潮,進入到一個很商業化的狀況。整個藝術市場和藝術商業對中國當代藝術侵蝕的速度是非常快的。我們一起策劃這個展覽的目的就是如何在這種資本主義侵入的狀況下,能夠提示到一個根本性的問題。
藝術中國:展覽主題“不在圖像中行動”,策展人為“圖像”界定的範疇是什麼?圖像外的空間和可能性在哪?
孫原:我們在藝術中所談論的圖像概念,或者説我們所説的這個藝術圖像要區別於圖像學裏面的圖像。它更明確一些,就是已經物態化,符號化或者觀念化了的意念、想法。這些可能都已經成為我們過去的經驗。如何能夠擺脫這些經驗,或者能夠在這些經驗裏發現一些新的東西,這就是我們所説的“不在圖像中行動”的想法。
彭禹:或者再擴展一點説,所有我們能夠認識到的概念、形象或者材料、媒介都可以稱之為一種圖像。我們所説的圖像不僅僅包括現在中國藝術市場上非常物化的,或者非常像當代藝術樣子的一種作品,同時也包括大家所接收的某種觀念,比如説你們説到的“非物化的作品”,這個“非物化”的描述就是一個觀念,同時它也是一種圖像。
藝術中國:針對本次展覽網上也有一些負面的聲音,比如有些作品並非藝術家自發性的,仍然是有它的目的和企圖,有表演或者與策展人共同策劃而做的有意圖性的行為,這樣就違背了展覽背後的初衷,兩位如何看待這樣的説法。
孫原:首先,一個作品是你獨立完成的還是跟策劃人討論、商量過的,這個重要嗎?這個不太重要。作為一個創作者,他不是只有一種想法,他可能有兩個或三個聲音,三個角色或者幾個人格同時在交鋒。如果這個時候他有一個討論對象的話,他會跟這個對象去討論,而最終的決定是他自己來做的。在我們的展覽當中,各種情況都有。有我們去找到藝術家,他已經做完了;也有只做到一半,沒有錢了做不下去了,但是還需要一個挺長的時間持續,那麼我們就支援他的項目繼續完成。還有一些人他已經考察好了,但是沒有錢啟動,然後我們就選擇這個項目,給他材料費支援他啟動。各種情況都有。在這個過程當中,肯定會有討論。但是我們在選擇藝術家的時候,如果藝術家沒有這個傾向,沒有這種特點,我們根本就不會選擇。我們一開始就是很謹慎,需要跟藝術家聊很長時間,了解他各個方面的創作思路,然後才一點點透露我們的想法。我們不可能去選擇一個跟這個方向毫無關係的藝術家讓他去創作這樣一個作品,這太難了。
彭禹:我們看了100多個藝術家,最後才選了34個,有小組也有個體。我們首先要選擇他是做這樣藝術的人,或者他是在思考這樣方向的問題的人,才有可能進一步探討。
孫原:我剛才説到的那個問題,有的藝術家他的記錄或者證據相對比較完整,因為有的比較好記錄。有的人他做了決定可以記錄下來,即便你不是為了做藝術也可以做完整的紀錄。比如結婚,從頭到尾都有錄影,你説這個結婚是策劃人從頭到尾給他出主意嗎?這個談不上。那你説結婚是表演嗎?那不是,他真結婚了。因為他意識到結婚要有個儀式,這個儀式也就意味著它跟日常的婚姻生活要有一個不一樣的性質。所以需要一個特殊性,所以他設定了整個過程,並且請人拍了錄影。同時這個展覽裏也有一些作品是沒有記錄的,也就是他發生的那件事沒法做記錄,他實在不方便做記錄,那他就只能講給別人聽。我覺得這些情況都可以。他們都是真實發生在生活當中的。結婚儀式也是生活中的真實事件。他自己偷偷地去偷情了,他不能做任何記錄,但是它也真實地發生了。這些都可以,都是我們選擇的問題。
藝術中國:展覽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是呈現了每個藝術家的一段個人談話,在談話中你們設定了哪些共同的問題。
孫原:基本上是這樣一些問題:如果沒有這個展覽,你做不做這件事?做完了這件事,如果不展出,你覺得可以嗎?(展出這件事重要不重要?)還有就是你覺得展覽、展示跟藝術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就這幾個問題。
彭禹:實際上我們除了在跟每一個人聊他們的行動或者做法,他們不同的事兒或者聊藝術之外,我們會給每個藝術家差不多有這三個固定的問題。這並不是要得到某些標準的回答,只要它提供一種藝術家對於自己做這件事跟藝術之間的關係,包括這個事情和藝術史之間的關係,就是他的一個思考。我覺得這三個問題很重要。有的時候藝術家並沒認為他把幹的這個事兒當做一個作品做,結果我們選擇了這個方式,然後他把這個東西拿出來。那麼這樣他在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他就會想他的這些做法跟藝術之間的關係是什麼。
藝術中國:我們注意到展場裏顧德新老師的展位是空白的,這個空展位的意義是什麼。
彭禹:我們跟顧德新認識很多年,我們去找他的時候就帶著目的去跟他聊。他的回答是不管你怎麼展,展或不展,你不能告訴我,你不能跟我商量。他的意思是,如果我同意了,那麼就是跟我商量的一個結果,這空的空間就等於是我的作品了。如果我不同意,那我的態度也算一種同意,也可以成為一種作品化。所以他的態度就是,你別跟我商量。
孫原:這個展廳空純粹是我們策展方給顧德新留了一個空間,等待他來參加,或者往裏放或者不放東西。他的態度是不做任何回應,那麼我們這個空間就留在這兒,不給別人。這個空的空間不是顧德新的作品,那麼他的作品在哪我沒法確定。我認為它在這個展覽裏頭,但並不一定在這個空間裏。這就是我們相互形成的一種關係。我覺得這個故事本身就已經體現了他的態度,他的離開、出走,但是這個東西是不是作品,我不想探討這個問題。我也看到一些關於展覽的爭議,但是我是覺得可能人思維的習慣力量還是挺大的。往往他會去想,這是一個表演的問題。我覺得任何事情它帶有一定程度的表演性。因為實際上我們只要是活著,就設定了一個觀看者。這個觀看者可以是抽象的,可以不是任何人,是自己預設了一個從外部看自己的行為。實際上都為自己的的目的預設了某些行動。我覺得這個行動只要是真實發生的,確實在生活中對個人産生了很大的影響力,那這個行動都值得尊重。
藝術中國:兩位認為這個展覽是一個很有突破性和顛覆性的展覽嗎?
孫原:我覺得大家希望能夠做到在藝術史上的某一個步驟,像一個節點或者里程碑。這是一個願望,但是大多數人離它還有一步之遙。能做到一步之遙就不錯了。如果有特別特別多的一步之遙的話,在這個基礎上就可以想辦法去把那一步結束掉。目前我們儘量去做到接近那個目標。我不敢説更多的話,這種話不是説出來的,而是需要做。這個展覽的遺憾可能就在這裡頭,或者説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它的早期帶有不完整性,它的粗糙感,它的不成熟、莽撞。
藝術中國:彭老師覺得就這個展覽目前的效果而言有達到你們當初的初衷嗎?
彭禹:我覺得基本上達到了。還有一些我覺得不夠的地方,比如在作品方面。但是它就是一個很艱難的展覽。因為我們本身也是藝術家,不是職業化的策展人。所以當我們決定策劃這樣的展覽的時候,肯定是因為我們認為在藝術道路上,這一步是必須的。無論是你作為藝術家做這樣的作品出現,還是作為一個策展人出現。在這次我們就選擇了做策展人,正好我們也有這樣的資源和機遇。我覺得這是很幸運的事情。盡可能地把問題挑得更明顯,拿到桌面上讓大家都看到,如果作為一個單獨的藝術家個體去做某一些藝術作品的時候,他往往會被不確定的平臺或者商業化氣氛掩蓋掉。我們用這麼大的資源來做這個事,肯定是它已經被提及,已經是不可忽略的一件事了。就像孫原説的,因為前面沒有人做過。我們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在當代藝術的平臺上或者在這個問題上,並不是説我們走得有多靠前,但是我們前面確實沒有人了,沒有什麼可參考的。所以我們只能説目前這個是最好的。
藝術中國:作為觀眾,我們去看那個展覽,會很長時間地在一個作品前面,去聽一個藝術家講,包括看藝術家在這個事件過程記錄當中的一些物品。在聽的時候,你會覺得有時候藝術家説的話,他的生存狀態很不容易,也很感人。現在再去看一些比較浮躁的畫展,你就很難在一個作品中停留,可能就是一邊走一邊就過去了。
彭禹:我覺得這個區別就是我剛才説的。現在我們看到的展覽大多數都是它們很像當代藝術,但它們不是藝術。或者説更客氣地説,實際上他們在模倣一種像當代藝術的樣子,而且很快進入到市場。實際上這對這些藝術家以後的發展是非常可悲的,是很快就要被消費掉的。所以這個是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問題。我覺得這個展覽是真實問題,無論它大小。每一個都是真真切切,藝術家所必須的生存需求。這個就是你説的你能看得進去,因為你看的東西是真的。我覺得整個藝術就需要來點真的。
藝術中國:現在當代藝術比較商業化,有很多資本或各方面的因素介入進來。兩位怎樣看待它未來的發展?包括現在很多年輕人心思都不在藝術的探索上,可能更多的精力是花費在怎麼樣能成為炙手可熱的當代藝術家?
彭禹:那他就不是好藝術家。有經驗的人都看得出來。一個好藝術家,或者一個好藝術家胚子至少得對資本有認識。如果你對這個東西沒有判斷和感知的話,那你就不是一個好藝術家。
孫原:有些東西你是無法回避的。就像這個藝術家做的是非商業化的藝術,可是又有收藏家買他的作品。你能説他的作品非商業化嗎?我們這時候説他的非商業化是説的哪一部分呢?肯定不是非要讓藝術家餓死。我們所説的非商業化是説他的訴求,也就是他指出的問題。這時候他指的是那個手指還是月亮的問題。我們無法杜絕藝術家在體制內怎麼被別人消費掉,多麼快地被別人消費掉。藝術家永遠是被消費的,這個是無法回避的。藝術家所能做到的是,你永遠會處在圖像當中,永遠被別人圖像化著,但是你是否在圖像中行動?如果你一直都不在圖像中行動,那麼你行動出來的那個結果被怎麼消費其實是不重要的,那個是一個附加結果。
彭禹:我覺得這個展覽不是用一些簡單的,非常概括性的語言就能概括的。其實我特別反對把展覽的概念説得很清楚。因為實際上那樣就簡單化了。這個展覽是一個起始點,前面沒有什麼可參照性。我覺得藝術怎麼能夠真正改變人的生活是一個核心問題,而不是改變生活品質的問題。你做很多藝術品去改變你的生活品質,跟藝術本身能夠改變你的生活方式是一個本質上的區別。這個展覽不僅僅是藝術環境裏的藝術問題,同時它的重要性是如何以藝術的方式改變人的生活。你可以不是一個藝術家,你也不一定為藝術家這個名字去工作,你去尋找你自己必須所做的事情,這個時候你的生活才徹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