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里安(PietMondrian)是最傑出的現代主義藝術家之一,但同時,他也是被人誤解最多的一個。不過,泰特利物浦美術館蒙德里安大展的聯合策展人邁克·懷特表示,我們每個人或許都能從真實的蒙德里安那裏受益一二。
蒙德里安在別人眼中總是挺有距離感的,甚至有些缺乏人情味。他的畫看起來並不那麼具有表現力——人們總説它們“沒有情感”或者是“機械計算出來的”。然而,根據我這些年來對蒙德里安藝術生涯的研究,我相信真相不是這樣的。泰特利物浦美術館的這個“蒙德里安與他的工作室”大展是第一個近距離聚焦藝術家工作環境的展覽。通過策展讓我確信,如果我們仔細去看蒙德里安的藝術實踐,我們不但可以更好地理解他,甚至還可以從中得到一些有益的啟發。
聽從內心的聲音
之前關於蒙德里安的幾乎所有展覽都嚴格地按照時間順序進行展示;當你看著他的畫作按著年份一字排開,不由覺得他一路走向抽像是那麼穩妥。而將每一幅畫作簡單視作是理所當然地下一個階段,便會陷入這樣的誤區:仿佛蒙德里安的最終成就在一開始就已胸有成竹。可實際上,他標誌性的風格是他的發現,而不是他按部就班計劃出來的。
有一些重要時刻往往遭到忽略:當年蒙德里安豪賭一把,決心離開荷蘭而去巴黎當藝術家。沒有什麼比這更冒險的了。當他1911年聖誕前夕踏上南下的火車時,他丟下的是他的未婚妻以及業已成熟的事業,那一年他39歲。
走下火車的時候,那已經是一個全新的蒙德里安了。他深吸一口巴黎煙霧繚繞的空氣,甚至硬生生地從自己的名字——“Mondriaan”——中減去一個“a”以誓轉型。
他一改以往相對舒適的生活方式,轉而蝸居進了一個由藝術家工作室組成的簡陋街區,在這座城市中鮮有人際交往,然而他的個人成就感卻與日俱增。他在藝術上進入了一個激動人心的高産期。到巴黎不久後,他就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在這樣一座大都市裏,你可以那樣完美地做你自己。”
作為一名藝術家,蒙德里安的成就與他的另一種努力密不可分,那就是為自己富有創意的作品營造一個對的氛圍。
在他的職業生涯早期,蒙德里安曾經花了一年時間,抽身離開他繁忙的阿姆斯特丹生活,搬去荷蘭南部布拉邦省的鄉村過起了田園生活。他學著去適應更簡單的物質條件,去發現樸素生活的價值。回到阿姆斯特丹後,他開始精簡自己的工作室,使其成為一個更適合冥想的空間。
之後在1920年代,蒙德里安的巴黎工作室便成了藝術家、評論家和藝術愛好者的朝聖之地。他逐漸將其改造成一個純粹的審美之地。蒙德里安根據自己的繪畫風格在墻上裝飾彩色的鑲板,甚至和各种家具交叉重疊。客人們往往看得入迷。藝術家本·尼科爾森(Ben Nicholson)曾回憶起初訪蒙德里安工作室後的感受,那是一種“驚人的安寧”。
1938年,蒙德里安考慮到戰爭的威脅,特別是自己已經被納粹貼上了“墮落”藝術家的標簽,而被迫離開巴黎。他飛往倫敦又輾轉來到紐約,一路上又落下了比之前更多的財産,但面對這些損失,他心平氣和。
在蒙德里安最後的那些工作室裏,他在進行任何創作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去營造一個對的環境。
不急,慢慢來
蒙德里安的一些畫作只不過寥寥兩三條線,比如他的《紅、 黃、藍構圖C(No.III)》。你可能認為他只需要花幾分鐘就能畫出這幾條線了。但經過我反覆研究蒙德里安的畫面,不斷發現他構圖和上色時所留下的微妙痕跡,這是我以前沒有注意到的——這是他耗費大量時間作畫的證據。他並沒有用尺作畫,也沒有套用任何格式來測度出這些圖案;他所憑藉的只是他幾十年藝術實踐所積累下來的判斷力。你可以根據畫作表面漂亮的肌理——上面的筆觸清晰可見——看出它們是手工繪製的。色彩也從來不是現成顏料直接擠出來了事,而是各種顏料混合後細膩層疊出來的效果。
當然,蒙德里安的創作方法有時也會帶來麻煩。1932年,美國著名藝術經紀人西德尼·詹尼斯(Sidney Janis)去他的工作室買畫,藝術家告訴他,他喜歡的那張畫還沒完全畫好。一小塊藍色還需要再上一遍色——“可我等了一整年都沒能得到這張畫!” 詹尼斯後來回憶。
保持正確的平衡
蒙德里安的繪畫是關於平衡的藝術。是的,他在畫面上一個部分和另一部分的關係處理上花了很多心思,但這只是其一。值得注意的是,蒙德里安總是避免對稱。他經常在畫布的一邊呈上大塊的色彩,在畫面中央則不費太多筆墨。
1920年,蒙德里安和另一個藝術家就這個問題發生了爭論,起因是他的一幅畫(我們不敢肯定是哪一張,不過可能和《No VI/構圖No II》很接近):“他説(那幅畫)畫面不平衡,黃色和紅色有點衝,不和諧……我隨即告訴他我們追求的是不一樣的和諧;他説只有一種和諧。”
是的,注重比例來處理畫面是好事,但不能以犧牲活力和創造力為代價。蒙德里安想要避免的正是不斷重復一個相同的結構。相反,他總是挑戰觀眾的固有認知,迫使他們重新思考。如果以一物抵消一物的方式去達到畫面平衡,那是很容易的。但蒙德里安的思路更加開闊,他讓所有元素都參與進來,這也促使他不停地作畫並不斷琢磨出新的處理方法。
對其他思想保持開放的心態
蒙德里安是一個舞蹈迷。他瞧不上多愁善感的探戈,而鍾情于爵士,特別崇尚查爾斯登舞——其以奔放熱情而著稱。“所有的現代舞蹈在如此有力快速的舞步面前都顯得軟綿無力。”蒙德里安如是説。1920年,一名記者造訪蒙德里安的工作室,蒙德里安拿給他看一幅畫,想給它取名為“狐步舞”。這位記者十分認可:“它有著同樣的現代感和節奏感,有規律地來回往復。”
1920年代中期,蒙德里安得到了一架留聲機,便開始購入唱片,於是他的工作室不僅是個作畫的地方,還變成了一個舞廳——人們有必要多思考一下這兩者之間的聯繫,它們都不約而同地將固定規範與自由表達完美結合。儘管人們常常覺得,蒙德里安似乎是有意要將藝術精簡到它最本質的狀態,但其實,他對藝術與其他文化形式之間的關聯非常敏感,也很樂意向它們借鑒。
(姜岑 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