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棵樹上的樹葉,每年進入隆冬,便片片枯黃凋零,縱然再不捨枝頭風光無限,必然歸於塵土。杭州國立藝專的老校友們也紛紛進入了人生遲暮,趙無極、丁天缺、閔希文、蘇天賜……近日又有朱德群去世,青春炮火中彼此熟悉,老來切磋畫技的昔日同學相繼逝去的消息不斷傳來,讓年逾九旬依然堅持在家作畫的畫家張功慤心裏十分難過。
1920年生的朱德群先生較張功慤先生年紀稍長三年,1937年日本軍隊全面侵華,1938年冬,國立藝專從沅陵遷往昆明,1942年,學校遷到重慶盤溪,1944年,張功慤進入國立美專學習,彼時,朱德群已留校做助教。“朱德群、趙無極他們那一輩都是十四五歲初中畢業就進入國立藝專學習,在國立藝專的學習生涯有七八年。我們這一輩都是高中畢業才進入藝專學習的。”張功慤告訴《東方早報·藝術評論》記者。趙無極、朱德群與張功慤之間,恒久不變的聯繫是恩師吳大羽先生。而有一張似乎難以老去的圓臉的張功慤,就像一個橋梁,在最早進入國立藝專學習的前輩畫家和後進入學校學習的晚輩學生們之間建立起聯繫。
吳大羽門下的學生們,畫出來的風格各不相同,互相之間都有區別,而非一個教師的模式。論私人感情,趙無極與張功慤的感情更好,“朱德群先生的子孫男的都娶了外國太太,女的,都嫁了外國先生。而趙無極的子女,結婚娶嫁的對象,都是上海人。”
在一眾國立藝專的同學中,只有張功慤與朱德群一樣,是先師從方幹民然後再拜吳大羽為師,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當年,年輕的張功慤把吳大羽夫人喚作“媽”。趙無極則全然拜在吳大羽先生門下。吳先生很少談論同學之間的評價,談論學問多一些。1938年,吳大羽先生沒有隨學校遷去沅陵,卻在長沙盤桓了8個月,又遇抗戰史上著名的以“焦土政策”阻擋日軍侵略步伐為由的“人禍”——長沙“文夕大火”之後,吳大羽直接去了昆明。國立藝專到了昆明,此時學校換了滕固擔任校長,方幹民任教務長,但他們沒有聘請吳大羽,吳大羽繞道經越南、香港輾轉回到了上海。朱德群、吳冠中、閔希文等一眾學生,聯名寫信給學校,懇請校方聘吳大羽回來執教。
“中國美術學院與過去的國立藝專已沒有什麼關係了,他們與傳統脫節,再不是當年藝術群星閃耀的學校了。藝術本沒有新舊之分,古典具象之間也根本不存在什麼對立。朱德群回上海,以大師身份出現在同學會中,以前在我們學校裏,不大有稱呼大師的啊!”張功慤説。
張功慤先生對於“法蘭西藝術學院院士”的稱號,有一個解釋,“法蘭西藝術學院,名額有限,能夠進入其中真的很光榮,去世一個,補一個,候選人,都要法國國家元首提名。這個期間有個問題,那時候希拉克和趙無極之間來往比較密切,希拉克喜歡中國的鼎啊等古董,欣賞中國傳統文化,他曾經詢問過趙無極,是不是想進入法蘭西藝術學院,但法蘭西藝術學院遵循舊規,藝術家卻要創新,畢加索進過法蘭西藝術學院嗎?沒有啊!於是,趙無極婉拒了希拉克的邀請,論鋒芒,是趙無極更勝朱德群一些。這許多問題,許多奧妙。”
“朱德群對吳大羽先生非常尊重,曉得吳大羽先生畫畫沒有顏料用了,還特意從法國寄一些繪畫顏料到滬。朱德群這個人非常用功,喜歡畫水彩畫,水彩畫裏還有變化,喜歡書法,接受中國書法方面的影響。”張功慤回憶,前不久在杭州剛剛去世的畫家丁天缺是吳大羽先生的助教,丁天缺的個展,是中國美術學院從老校區搬到象山校區的最後一個個展,朱德群也去參加了開幕式,還揶揄老同學:“看來只有你會畫油畫了嘛。”脾氣有點倔的丁天缺有點惱火:“你嘲笑我嘛。”
歷經多年的冤獄,丁天缺的鋒芒已然過去了,而對一個藝術家來説,時機非常重要,忽然間的打擊能夠一下子毀滅他的人生。朱德群的成功,很大原因也是因為沒有受過什麼打擊,不用去畫什麼宣傳畫,不用交代什麼問題。
《復興的氣韻》是朱德群為上海大劇院5週年慶典而繪,如今7米高的作品成為大劇院記憶的一部分,用張功慤的話來説,朱德群的畫,好像是黑夜中的寶石,閃閃發亮,暗夜裏的光明,趙無極的畫虛無縹緲。但是,“時間到了,即使一部機器,也該換朝代了。”張老慨嘆。
文\徐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