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現在是不是也存在這樣一種現象,有些城市不是為了審美而雕塑,而是把雕塑當成了城市的一種標準配置?
吳為山:確實有為了雕塑而雕塑的情況,個別地方還存在權力審美。有時候可能就是某位負責人一時有了個什麼想法,就馬上叫人做出來,也沒有很好地去研究、去論證,就像有些農村婦人,剛把兒媳婦娶回來就急著要抱孫子。
記者:浮躁的社會心態給作品打上的也必然是浮躁、功利的烙印。
吳為山:很功利,因為如果要在短時間內創作出很多作品,藝術家恐怕也來不及思考,來不及沉澱,來不及創新。做雕塑是個慢活,要尊重創作的規律,不能 “大躍進”。
記者:我們的社會似乎得了一種“等待焦慮症”,很多事情都等不及。
吳為山:還是要有耐心,要安靜地等待具有精品價值的作品出現。城市雕塑被放在最重要的公共空間裏,不僅是給當下人看的,更是給時代、給未來看的。現在多花一年時間在一個作品的創作上,這個作品就可能多活一百年,為什麼不用這一年換取那一百年呢?
記者:“城市雕塑熱”有時也源自於“政績衝動”,這種衝動助推了山寨盛行,比如在很多城市,我們會看到似曾相識的雕塑。
吳為山:所以,要強化城市的科學管理,搞項目必須要論證,要有專家委員會評審,要有規劃、資金的保障和時間的科學安排,還要充分借助專家集體的智慧。否則,這種政績衝動不僅在雕塑上存在,在建築方面也一樣,很容易千城一面。藝術沒有捷徑可走,我們可以吸納好的東西,但不能放棄它的原創性。
沒有境界就沒有美,境界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沒有生命便沒有藝術,一塊石頭的歡樂與哀愁,與我們何干?
展現的不應該僅僅是歷史的定格,或是文化的橫截面,更多的應該是一種價值觀。
記者:您覺得形成“千雕一面”的局面,根源在哪?
吳為山:盲目跟風就説明缺少思想,還沒有抵達應有的境界。城市雕塑不是簡單的模型,它的背景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精神在一座城市裏的投射,它的存在空間既是看得到的人們生活的現實空間,也是看不到的人們的心靈和精神空間。雕塑家要同時關注這兩個空間。
就像著名雕塑家羅丹説的,“藝術家要讓自己塑造的人物真正成為藝術品,要讓它富有生命力,活起來。沒有生命便沒有藝術,一塊石頭的歡樂與哀愁,與我們何干? ”
記者:雕塑也是有生命的。
吳為山:對,雕塑不是冷冰冰的,沒有血肉、沒有情感的東西。作為雕塑家,更應當承擔起社會責任,用民族精神去喚起凝聚年輕一代的力量。必須要有這樣的境界,沒有境界就沒有美。境界對藝術作品來説,對藝術家來説,都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記者:説到境界,讓我想起您為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同胞紀念館擴建工程做的幾組雕像,很多人評價這個作品不僅讓人們觸碰到了苦痛,也生發了對和平的嚮往。
吳為山:遇難同胞絕大多數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很多是婦女兒童,我認為最重要的是把同胞們在那種情境下的心理狀態刻畫出來,讓他們向全世界的人們訴説。所以在創作的時候,我刻意回避了日本人屠殺中國人的場面。比如我會用母親懷抱著死去的孩子來表達絕望,這不僅是現實的描寫,更會帶來心靈的震動。古代西方人講做雕像往往是要復活那些死去的靈魂,我的工作也是一樣,我要讓那些死難的同胞站出來講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