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這個題目似乎有點聳人聽聞,但這確實是今天中國的社會現實。當然,這個現實並不是一個絕對的因果關係,而是由中國的特殊情境所決定。這就像檯球在國外原本屬於高雅運動,一到中國便賦予了鄉土化特徵,成了村頭街巷的地攤風景一樣。近年來,民營美術館如雨後春筍般在中國各地迅速崛起,也因國情所決定,成了不少地産開發的噱頭和資本的融資渠道,以及地方政府的政績提升工程。對此,我們除了擔憂,似乎也別無他法。因為中國的事情常常容易這樣,只圖眼前利益,什麼東西都是一窩蜂,既不考慮前因,也不計後果。
本來,藝術的繁榮需要美術館文化的興旺,尤其是以實驗為旗幟的當代藝術,更需要美術館從文化價值上來認定,從經濟價值上來支援。因為當代藝術的實驗本質,註定了它的時代超前意識,故而,也往往不受既定的美學範式所約束,更是與已有的商業市場相距甚遠。而美術館則是一個公共文化平臺,帶有文化贊助與文化傳播的公益性質,它對當代藝術的支援,既是對人類實驗精神的承載,也是對藝術家探索意識的肯定。事實上,西方現當代藝術的興起,很大程度上是得益於美術館文化的發達。一個著名的美術館,其收藏脈絡也好,展覽線索也罷,往往能夠構成一部清晰的藝術發展史。然而,在中國其情形卻大相徑庭。因為中國的美術館歷史還很短,而過去受計劃經濟體制的影響,美術館又長期為官辦。這就形成了一個官本位的收藏與展示結構,從而導致中國官方美術館長期以來的公共性缺失,不僅把藝術實驗排除在外,而且也與時代精神脫接。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出現的“墻內開花墻外香”現象,大批中國當代藝術的代表作品流向海外,便證明了過去中國的官辦美術館在觀念上的滯後。如今,我們還在為這種滯後的觀念付出代價,一些興起的民營美術館為了儘快充實自己的藏品,提高知名度,正在花出數倍于過去的價錢,回購那些曾經流向海外的作品。這樣做的結果,不僅加大了投資成本,而且也把價值判斷拱手讓給了西方,其教訓確實值得我們深思。
其實,民營美術館在當今中國的現實境遇,也是荊棘載途,很不容易。因為中國當代藝術已經經過了所謂的國際認證,早就脫離了原來的“地下”狀態,並反過來受中國經濟飛速增長的影響,水漲船高,有了自己的高標市場。這意味著民營美術館在中國已經上了一個臺階,不能再像過去那樣低成本運作了,而必須擁有雄厚的資金勢力與廣闊的社會關係網。所以,雖然在表面上看,現在似乎已經到了民營美術館發展的春天,但實際上許多小型民營美術館的運營卻是舉步維艱,甚至難以為繼。與此同時,中國的民間贊助機制尚未成形,公益性的藝術品收藏還沒形成免稅制度。這就更加導致了許多民營美術館不得不挂著羊頭賣狗肉,或與商業地産相交,或與政績工程合謀,來實現自己的投資回報。我始終覺得,現在大批民營美術館在中國的畸形走樣,其癥結就在這裡。
病根不除,痼疾難醫。如果社會制度不健全,文化建設就很難展開。這些年因為工作原因我接觸過大大小小不少美術館,也見證了許多民營美術館的興起與敗落,體會最深的一點就是缺乏長遠之見。説實話,中國的許多民營美術館,雖然名義上是美術館,但實際上充當的卻是畫廊的角色,私下都還在從事著藝術品的買賣,低價買進高價售出,有利可圖便開,無利可圖則關。這不僅導致了美術館的短視現象,更為嚴重的是影響到當代藝術的創作,使其在文化上失去了意義的歸屬,最終不得不完全依賴於市場標準。中國當代藝術的全面市場化,其根本原因還在於我們在文化運作上,沒有提供一個諸如專業美術館這樣的價值平臺和終極收藏。這不禁讓我想起了過去的書院制度,那些由富室和學者們自行籌款,于鄉野山林處建造的學舍,不僅開創了官學以外的另一種教育模式,而且也為文化傳統的保留提供了民間基礎。其實,説到今天中國的民營美術館建設,我們也大可不必一定要沿用西方的那套標準,回到我們自己的書院傳統也同樣能夠找到參照,只是要有一種遠見,有一種“功在當代,利在韆鞦”的基本思想作為鋪墊。而這一切都得需要我們政府的倡導與支援,至少應該清楚美術館不能産業化。因為對於美術館這樣的公共平臺而言,産業化只會斷送它的文化前程,將藝術送上價值迷失的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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