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水墨畫的工具和材料特性是産生寫意風格的物質憑藉,古代文人畫家在這塊領地中已經做了許多創造性的發揮。但這種發揮均是順延著這些物質材料的特性展開的。這種展開順應強化了文人畫在生宣紙上寫意的一支,而施彩和在熟宣紙上刻畫的一支被輕視淡化了。但寫意文人畫並非中國畫的全部,特別是在唐代以前刻畫、施予“明麗重彩”是中國畫的主流。順應材質進行創作是繪畫遵循的法則,即便是油畫也有其順應材質施與創作的一面,不同風格的畫家在畫布底子的處理上皆有不一樣的理法。油畫也至少具有刻畫與寫意的兩個面相(印象派一支即是寫意);近現代中國畫革新以來,畫家們質疑中國畫畫材,實則不然,中國畫材歷經上千年的演進與積澱已經相當成熟,是東方繪畫主要物質母體承載,其特徵性難於取代,問題在於畫家違背物質材料特性進行創作實踐,其結果自然是矛盾的,也難以使技法有真正意義上的創新突破。于生宣紙上抒情寫意,熟宣紙上寫實刻畫,再還原于物象以色彩的真實,中國畫現代化新局面必將全面展開。
毋庸置疑,徐悲鴻先生所開創的寫實革新之路是現代化中國繪畫必由之路。為一個沒有寫實經歷的中國繪畫引入“科學寫實”無疑是偉大創舉。一種繪畫藝術如果寫實、再現為不能之事,試想這麼樣的一個中國畫該是多嚴重的缺憾,又拿什麼與油畫並立於世界。中國藝術是世界的,我們不是崑崙山下的山大王。近年來的文化回歸潮流中,中國畫開始“輪迴”,質疑徐悲鴻所確立的美術體系聲不斷,加之藝術品市場對於中國畫的認知習慣及判斷上的經驗性,水墨畫壇反覆現象嚴重。本來在現代化中國畫道路上孜孜探索的畫家思想動搖,重操“傳統”舊業,一些21世紀的中國畫家做著所謂“傳統藝術”,其荒謬景象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將現代寫實方法引入中國畫以“回到自然師法造化”,是面對近世中國畫壇的衰敗景象和陳陳相襲惡習的必然選擇。中國畫家藝術實踐中的真正難題在於他們在接納寫實精神的同時,指導思想卻沒有實質開放,憑藉深厚的經驗,加之對施彩的恐懼是中國畫家創作上的一慣性,這個慣性也在於欣賞群體意識的老化。自49年之後,中國文化藝術界再沒有出現過像蔡元培、陳獨秀、魯迅、徐悲鴻等一批兼具現代人文思想及行政話語權人士對中國畫革新的推動與張揚,中國畫隨經濟的開放而開放,革新中國畫是在走走停停看看,甚至是在反覆輪迴中發生的。
徐悲鴻先生選擇中國畫革新之路,但曾有對中國繪畫材料的認識不足。他早在1918年發表著名的《中國畫改良之方法》一文中,通過比較中西繪畫的價值,指出了中國畫進步的難題所在:中西繪畫“所可較者,惟藝與術。然藝術復須藉他種物質憑寄。西方之物質可盡術盡藝,中國之物質不能盡術盡藝,以此之故略遜”。又説,“中國畫通常之憑藉物,曰生熟紙,曰生熟絹。而八百年來習慣,尤重生紙,顧生紙最難盡色,此為畫術進步之大障礙”。 徐悲鴻作為中國繪畫革新的旗手,他對中國畫材的認識,對後來中國畫家在宣紙上探索色彩表現埋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恐色”幾十年來一直是制約中國畫現代化主要因素之一。林風眠先生雖然進一步指出了應對中國畫的原料與技術作“絕對的改進”這樣一個關鍵問題,但他在實踐上同樣沒能實現自己的構想。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不得不指出的是,這兩位革新派的創始人提出的這一技術性課題,經過幾代畫家的不懈探索終有人在實踐上獲得解決,只是這個成就在中國畫壇還是很個案的。
至今,眾多中國畫畫家們還操守著古人的形式面貌、一方墨池,半洗清水,在古老的天地中發揮著他們的想像。其中一度風靡畫壇的新文人畫最具代表性。然而,新文人畫所追求的與中國畫革新的起點乃至革新的初衷已相去甚遠。中國畫的現代進程以反叛文人畫遠離自然的筆墨戲開始,而今又輪迴到它的原始趣味中,這不能不説是一個值得警惕的問題。
中國經濟、社會已經逐步現代化,整體而言,中國畫還在“傳統”的山水花鳥中自娛,走中國畫現代化的道路,難道還應該是21世紀中國畫人應該討論的問題嗎?回答當然是肯定的——革新開放的文化藝術才是有生命力的。當然也應看到,在中國畫的現代進程中,有不少畫家以極其堅韌的精神實踐著現代化中國畫的步伐, 把“難點”變成了“突破點”,既注重造型的準確,又注重色彩與水墨材料的發揮,既融入了現代的寫實風格,又保留了東方之寫意精神,從而使中國畫在現代化方向上取得前所未有的進展。
綜合筆者考察,從中國畫現代演進的角度看,中國繪畫革新運動興起之初到當下,已有百年曆史,在這百年的歷史洪流之中,數代藝術家並沒有一個一致的理想,沒有尋求著一個共同的現代化目標。中國繪畫的現代發展進程雖起步與文學相近,但是它的革新方式和結果卻大不一樣。在面對現代文明或現代藝術思潮衝擊之時,中國畫家總是難於産生一個共同的對於新文化藝術現代化的價值觀,尤其是對待傳統這一塊,傳統混淆于當下,傳統與現代沒有明確的面相界限。這一點,與文學界相比就顯得缺乏方向感,但是,藝術史卻是殊途同歸的,因此,傳統藝術現代化一定是不爭的事實。
顯然,在現代化進程席捲世界的大形勢下,中國作為重要的東方國家,其在文化藝術上所呈現出來的和而不同不僅反映了其不同的文化特性、民族文化特徵與國民心理特徵,也反映了藝術本體發展的社會實踐性以及中國藝術對於世界的貢獻性上。通過對傳統藝術的變革,使我們對現代繪畫形態與觀唸有清醒的理解,更為重要的是,作為對變革的資鑒,它對於我們把握中國畫在21世紀的創新之路具有啟迪性:即無論是首創還是繼承,藝術的創新與基礎都是一個互為前提的,對自我的觀照自省和與其他藝術的參照,也更有利於推進傳統繪畫的革新進程。從宏觀的角度審視,我們似乎很難因此就對中國畫的未來前景進行描繪。因為這絕不僅僅是一個孤立的畫種能否重見光華的問題,但應該肯定的是——只有現代化的中國畫藝術才有可能引起世界的矚目,才能在世界藝術之林展現光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