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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蘭·巴迪歐:怎樣不做一個浪漫主義者?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1-06-14 10:13:04 | 文章來源: 藝術國際

這裡的問題是到底什麼是藝術的主觀存在? 什麼是藝術的主體,在主觀意義上的主體? 這個問題很重要,也很古老。藝術的主體是什麼? 藝術的仲介是什麼? 藝術的主體不是藝術家。這也是一個古老的命題,也很重要。因此,如果你認為藝術創造的真正主體是藝術家,你就把藝術創造當作了某個人的表達。如果藝術家是主體,那麼藝術是那一個主體的表達,因此藝術就是某種個人的表達。實際上,當代藝術有必要爭辯,説藝術是個人的表達,因為你缺乏創造普遍性的新形式的可能性,所以 你不得不通過自我表達和社群表述來反對普遍性的抽象形式。這樣一來,我們理解了各個難題之間的關聯。

對於我們來説,必須説明的是藝術創造的主體不是這樣的藝術家。對藝術來説,“藝術家“是一件必需品,但不是一種主體的必要性。因此,結論相當簡單。藝術的主體存在就是藝術作品,此外無它。藝術家不是藝術的主體代理人。藝術家是藝術中被犧牲的那一部分,也是最終在藝術中消失的那部分。藝術的倫理就在於接受這一種消失。藝術家通常總是想要公開露面,但對於藝術, 這不是一件好事。對於藝術,如果你希望藝術在當下,在創造普遍性的活動中獲得一種極其重要的功能,如果你認為藝術差不多就是市場的主體性表達,那麼,理所 當然,藝術家的隆重出場是必要的。然而如果藝術是創造,差不多是秘密的創造,如果藝術不是市場的玩意兒,而是市場普遍性的阻力,那麼藝術家就必須消失,不 要在媒體中出現。藝術批判和對絕望的批判很像。如果藝術的倫理看起來是一種絕望,那是因為得到展示的是藝術作品,這才是藝術自身真實的主體存在。

第九條,當代藝術的箴言是不要成為帝國的這也意味著:如果民主暗示了和帝國觀念中政治自由的一致性,它也不必是民主的。

我不想多評論為什麼藝術的倫理是不要成為帝國藝術。絕望是因為總是存在類似于帝國的運作機制,因為有效的法律,在當下,就是帝國的法律。

關於第十條和第十一條第十條,非帝國的藝術必須是抽象的藝術,就這一點來説:它把自己從一切特殊性中抽象出來,把抽象這一姿態形式化。第十一條,非帝國藝術的抽象化不關心任何特殊的公眾或觀眾。非帝國藝術和一種貴族式的無産階級倫理聯繫在一起:它單獨地實踐它的諾言,對人群不加區分。

我想我們可以説明,在當下,帝國藝術就是可見的東西的名字。浪漫主義的形式主義就是帝國藝術。這是一個歷史命題,也不妨説是一個政治命題。浪漫主義和形式主義的混合就是帝國藝術。今天是這樣,而且,舉例來説,羅馬帝國時期也是如此。今天的狀況和羅馬帝國晚期很相似。這是一個正當的比較,而且你們看,把美國和羅馬帝國比較尤其準確。這樣一比就相當有趣,事實上,這也是一個藝術創造的問題,因為晚期羅馬帝國的藝術創造中有兩種明顯的傾向。一方面,非常像浪漫主義,有表現力的,狂暴的,而另一方面,某種極端形式主義的東西,政治上的坦率正直。為什麼? 當我們處理類似于一個帝國這樣的情況的時候,也不妨説是在處理這個世界的形式一致性,不僅是美國,最終是龐大的市場,當我們有了類似世界的潛在一致性的東西時,我們在藝術創造中就有了形式主義和浪漫主義,有了兩者的混合。

為什麼? 因為有了帝國,就有了兩條原則。第一,一切皆可能,因為我們有巨大的潛能,有世界的一致性。這樣我們就可以説,一切皆可能。我們可以創造新的形式,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發言,並沒有真正的法律,規定什麼是可能的,什麼不可能,一切皆可能。然而,我們還有另一條箴言,一切皆不可能。當代藝術告訴我們的無非就是一切皆可能,並且一切皆不可能。那就是當代藝術的真實內容。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我們有必要説明有些東西是可能的,但並非一切皆有可能,也不是一切都不可能,然而有一些別的東西是可能的。某些別的東西是可能存在的。我們必須創造新的可能性。

但是,發明新的可能性不同於實現一個新的可能性。這個區別是關鍵的,實現一個可能性意味著設想可能性是現成的,我要做的不過是想像這個可能性。比如,一切都有可能,我就必須實現什麼東西,因為一切皆可能。然而,創造某些東西的可能性顯然是另一回事。可能性不是現成的。因此,一切皆可能不是事實,有些事情並不可能,而你必須為那些不可能的東西創造可能性。這就是藝術創造的重大問題。藝術創造是一種可能性的實現呢,還是發明一種新的可能性? 説出某種東西可能性的可能性? 如果你認為一切皆可能 (也就是認為一切都不可能),那麼你對世界的信念就完了,世界就是一個封閉的東西。它帶著一切可能性,也就是帶著一切不可能性被封閉了,而藝術創造性也就被封閉了,它在確認一切皆可能,一切皆不可能的形式主義的浪漫主義中被封閉了。

然而,今天的藝術創造,它的真實功能就在於説出某些東西的可能性, 在於創造一種新的可能性。但是,某些東西似乎沒有可能性,我們又如何為它開創一種可能性呢? 正因為某些東西本身沒有可能性,我們才能夠創造一種新的可能性。如果一切皆可能,你就無法創造任何新的可能性。所以,一種新的可能性的問題也就是某些事物不具有可能性的問題,所以我們必須設定一切皆可能是不真實 的,而且一切皆不可能也是不真實的。如果有些東西不可能,我們就必須説這些東西不可能。我必須創造新的可能性。這樣,我認為,創造新的可能性就是今天的藝術的重大功能。在流通,資訊交換,市場等等活動中,我們總是不斷實現著各種各樣的可能性,無窮無盡的實現著種種可能性。但是,我們拒絕創造可能性。因此, 這也是一個政治的問題,因為政治的真實含義在於創造新的可能性。一種生活的嶄新可能性,這個世界的嶄新的可能性。因此,今天藝術創造的政治決定性就在於是否有可能創造一個新的可能性。事實上,全球化給出的信念是,徹底創造一個新的可能性是完全不可能的。認為共産主義結束了,革命政治結束了,即給出了關於這 一切的主流解釋:不可能創造一種新的可能性。不在於實現一種可能性,關鍵的是創造一種可能性。我們理解二者的區別。我認為藝術創造的問題就在於此。它向每 個人證明,對於人的共有的狀況來説,創造一種新的可能性是完全可能的。

第十二個命題,非帝國藝術必須像數學範例一樣嚴密精確,像黑夜伏兵一樣令人驚訝,像星星般崇高肅穆。

這是一個詩學命題。藝術創造的三重決定性。把藝術創造和一次演算示範,黑夜中的伏兵以及一顆星星相提並論。你可以理解這三重決定性。為什麼是一次演算示範? 因為,最終,藝術創造的問題也是關於某一個余數,某一種具有永恒性的東西,某一種不在純粹傳達,純粹流通之內的東西,某一種不屬於持久更新的形式的東西。 它拒絕,而拒絕也是今天的一個藝術問題。拒絕之物是被賦予了穩定性和堅固性的東西。有邏輯等式,有邏輯一致性,連貫性的東西,這是第一個決定性。第二個決定性是某種令人驚訝之物,無疑是新可能性的創造,而新的可能性總是令人驚訝。沒有某種驚訝,就不會有新的可能性。一種新的可能性,我們不可能事先加以估 算。它就像一種決裂,一個新的開端,總是令人驚訝。這就是第二個決定性。它如此不可思議,就像黑夜中的事物,在我們知識的黑夜之中。一個新的可能性對我們 的知識而言是絕對的新,所以,在我們知識的黑夜,它就像一道新的光芒。和星星一樣崇高肅穆,因為一個新的可能性猶如一顆新星。就像一個新的天體,一個新世 界,因為它是一個新的可能性。就像我們和世界的一種新的感性關聯。

然而,重大的問題在別處。對當代藝術來説,形式問題不是一個決定因素。問題在於如何把這 三者一個接一個地聯接起來。成為星星,成為伏兵,成為一次演算示範。由此,創造一種藝術的新形式,世界的一個新視野,我們的一個新世界。而且,這個新的視野並不是純粹觀念性的,不是意識形態的,也不完全是政治的,這個新的視野有它特有的形態,由此創造了一個新的藝術可能性,為新形態的世界帶來了一種新的知識。

最後一個命題,為了那些帝國業已承認其存在之物,為了使它們變得可見而添磚加瓦地發明各種形式和方法,還不如什麼也不做。

我想,這裡重大問題在於藝術和人的狀況之間的關聯。更準確地説,藝術創造和自由之間的關聯。藝術創造獨立於民主意義上的自由之外嗎? 我們應該不把創造新可能性的論題完全等同於自由的問題,就常識而言。因為今天,自由是由帝國來定義的,這是一個普通的民主定義。藝術創造和那種自由相差無幾嗎? 我不這麼認為。我認為藝術創造的真實決定性不在於關於自由的常識,也就是帝國意義上的自由。而是去創造具有新的形式的自由,我們可以這麼説,因為邏輯框架,新知識的驚訝以及星星之美,這三者的連接是自由的新定義,它比"民主"決定的自由要複雜得多。

藝術創造,對我來説,就是在民主定義的自由之外,創造一種新的自由。我們可以這樣説起類似于由藝術定義的自由,它是思想的,也是物質的,就像邏輯框架之內的共産主義,因為沒有邏輯框架就沒有自由,就像一個新的開端,一個新的可能性,新的決裂,最終類似于一個新的世界,一道新的光亮,一座新的星系。這是由藝術定義的自由。當今的問題不在於藝術討論中涉及的自由和專 政,自由和壓迫的問題,在我看來,根本上,在於自由自身的兩種定義。

附:當代藝術的十五個命題

第一:藝術不是一場崇高的降落,從無限下降到身體和性慾的有限的不幸而是通過物質減法的有限手段生産無窮無盡的主體級數群。

第二:藝術應當不只是一種特殊性(不論是種族的,還是個人的)的表達藝術是向每個人説話的真理的非個人的生産。。

第三:藝術是一個真理過程,而這真理往往是知覺或感性的真理,知覺之為知覺這就是説:知覺轉化成了理念的一個事件。

第四:藝術有必要是複數的,然而無論我們如何去想像各種藝術可能交匯的路線,不能想像對這項複數進行總計疊加。

第五:每一種藝術都由一個混雜的形式發展而來,而這一混雜的逐步提純的過程使一種特殊的藝術真理及其消亡殆盡的歷史得以成形。

第六:藝術真理的主體是由藝術作品構成的那個集合。

第七:這個組織過程是一個無限的構造,在我們當代藝術的背景中,這是一個一般的整體性。

第八:藝術的真實也就是通過提純的內在過程所構想出的理想化的雜多換句話説,形式的一個偶然開端決定了藝術的原材料,藝術對於迄今為止形態不明的一個形式的降臨進行了再度的形式化。

第九:當代藝術的箴言是不要成為帝國的這也意味著:它也不必是民主的,如果民主暗示了和帝國觀念中政治自由的一致性。

第十:非帝國的藝術必須是抽象的藝術,就這一點來説:它把自己從一切特殊性中抽象出來,把抽象這一姿態形式化。

第十一:非帝國藝術的抽象化不關心任何特殊的公眾或觀眾,非帝國藝術和一種貴族式的無産階級倫理聯繫在一起:它單獨地實踐它的諾言,對人群不加區分。

第十二:非帝國藝術必須像數學範例一樣嚴密精確,像黑夜伏兵一樣令人驚訝,像星星般崇高肅穆。

第十三:今天,藝術只能以 - 對於帝國(帝國)來説 - 不存在的那個出發點為起點通過它的抽象化,藝術使這一不存在變得可見,這一點應該統領每一種藝術的形式原則:努力使人人都能看到對於帝國(因而延伸到每一個個人,雖然是通過不同的觀察角度)來説不存在的東西。

第十四:既然它對自己的能力信心十足,通過支配著商品流通和民主溝通的各項法律控制了可見的和可聽的全部領土,帝國再也不審查任何事物一切藝術,一切思想,在我們獲得消費,交流和享受的許可之時就被毀掉了。我們應該成為我們自己最無情的審察員。

第十五:為了那些帝國業已承認其存在之物,為了使它們變得可見而添磚加瓦地發明各種形式和方法,還不如什麼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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