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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未都:器物之美的精神價值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1-01-12 17:12:44 | 文章來源: 時尚家居

文\殷智賢

觀復博物館的創辦人及現任館長,中國民主建國會會員。從80年代開始收藏中國古代器物,至90年代,他的收藏已具規模,陶瓷、古傢具、玉器文玩等藏品逾千件。1992年他的《馬説陶瓷》一書被許多讀者視為傳統文化的啟蒙讀物,接著出版了《明清筆筒》、《中國鼻煙壺珍賞》、《中國古代門窗》等著作。目前致力於中國古代傢具藝術的研究和整理。

器物之美折射出我們的精神需求、文化修養和生活方式,選擇什麼器物如何在家中陳設並非裝修之後的修飾功課,而是生活品質的基本保障之一。

我們現在在精神上的需求太低了

殷智賢:現在人在解決了裝修問題之後,已經很重視傢具了,但是對於日常的器具比如像食具、花器這類的東西很多人關注不夠。在您以往的講座裏,我們看到您展示過非常多藝術造詣和工藝品質達到極高程度的作品,其實那些東西也是那個時代裏的日常器物。您覺得在今天如果我們想提升現在中國設計的水準,也提升大家的審美的話,可以從中國古代的器物之美裏學到什麼樣的知識和美學的理念?

馬未都:我覺得這個話題對於今天的百姓來説,應該比較深,我們應該了解中國人的文化需求,一個最簡單的前提首先是要吃飽穿暖,有一句玩笑話,説當你富裕起來的時候,最後一個請進家門的是藝術品。當你發生問題的時候,第一個請出家門的也是藝術品。

古代的時候,由於中國的封建社會制度優良,與當時的生産力是匹配的,所以在中國古代,國人的生活水準數次達到世界級的頂峰,那個時候中國人的精神追求就遠遠地高於別人。這不僅僅體現在皇家文化上,包括民間文化。在中國歷朝歷代的文獻記載以及出土文物中你可以看到當時人的精神需求所達到的高度。今天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的精神需求是低的。比如説有很多是不入流的,或者可稱為垃圾的産品,反而會取得很好的市場效果。

你所拿到家裏不當吃不當喝的陳設藝術品,其實都是你自己的生活品位,還不在於你是不是有錢。

殷智賢:這些其實對他自己的生活會直接産生影響。

馬未都:這個影響雖然很直接,但是不致命,不像吃藥,你買錯了可能會致命,這個影響不致命,但是它致病,導致人的審美低俗,一生獲得一種假像的快樂。

但這跟收入無關,有些人收入很高也惡俗不堪,也有的人收入很低,生活很好。不是説他得收藏,是他買一些很雅的藝術品。藝術品從某種意義上講,價值上肯定是有高低的,但是從審美上講,並不一定是價值越高,審美趣味就越高。我想對於今天的百姓而言呢,補上這一課需要漫長的時間。從陳設上講呢,歷朝歷代的審美都是文人定的,所以大家都隨著文人所指引的這條路去走,尤其隋唐以後,當科舉制建立了以後,中國社會的架構變得非常的明確,就是學而優則仕,掌握社會權力的人去引導社會朝哪個方向去消費,所以我們今天看到的文物,大部分以今天最苛刻的眼光去挑剔,也基本上找不出毛病。這裡面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歷史殘酷地把一些不入流的産品給淘汰了;第二,是在它的設計之初,就是由頂級的人設計的。

殷智賢:很多設計我們看到使用這個設計的人並沒有因此受益,設計師反而因此獲得很多的榮耀。

餐桌上的品位

殷智賢:回到日常生活中來講,通常大家都説民以食為天,中國人又是食為先,可是我現在看到最精美的食具並不是中國這一代設計師設計的,相反很多歐洲設計師設計的食具會成為這個市場上品質比較優良的産品。一個民族在自己的餐桌上,尤其是説很重視吃的這樣一個民族,在自己的餐桌上拿不出像樣的食具,這不能不説是個遺憾。

馬未都:這有個歷史原因。在三百年前,作為歐洲的所有貴族都以使用中國瓷器為榮,當時中國瓷器的精美源於兩個方面。第一個方面,是源於中國工匠千年以來的積累,器物的品質得到了保證。第二,中國文化歷來是包容的,中國人的審美很快就適應了西方人的要求,按他們的需求製作了他們所喜歡的物品。

説到中國食具這一塊,有一點必須注意,我們的餐飲習俗是由分餐制向共餐制過渡的,西方是分餐制,我們曾經也是分餐制。

殷智賢:對,漢唐都是分的。一人一席。

馬未都:實際上宋朝還是分餐制呢!從分餐到共餐的轉變過程是經過了遊牧民族的文化牽引。因為遊牧民族是共餐制,我們從元以後就開始由分餐向共餐過渡、轉化,但在明朝的時候,等於是分餐和共餐並行,只要重要的場合還實行分餐制。清朝滿族人又是遊牧民族,再度把這共餐文化給帶來了,所以中國人就徹底地告別了分餐制,變成共餐制了。

今天的生活呢,我想絕大部分中國人在家吃飯都是共餐制,現在家裏一共就仨人,再分著吃,覺得太生分了。所以中國人對食具的要求跟西方的要求有很大區別。

殷智賢:我們現在看到的餐桌上的器皿分兩大類,一類全是成套的,好多都是分餐制所適用的。還有一類呢,為共餐制提供的,你看盤子、碗什麼樣的都有,甚至連質地都不一樣,這在共餐制餐桌上特別常見。

馬未都:我認為過去我們的食具,還是要講究“套”,成套,只不過由於我們這一百多年社會的貧弱,導致大家都不再講究了。

殷智賢:而且菜品跟食具之間的關係老找不對。

馬未都:這個就得有賴於生活整體的提高,我想中國的食具以瓷器文化而論,應該有多種多樣的,中國到現在為止還不流行,或者説幾乎沒有家庭定制食具。我現在正在摸索做這個事,就是定制各種風格的食具。

食具是可以調節人心情的。比如彩瓷類,簡單地説就分為兩類,一類是冷調子的,一類是暖調子的。我覺得夏天的時候就應該使用冷調子的,冬天的時候使用暖調子的。

還有素器,素器也有兩種,一種是純素,以顏色作為表現形式,還有一種帶有暗花。只不過今天定制的成本遠遠超乎人的想像,這就是工業化革命帶來的惡果,工業化革命的一個典型特徵就是抹煞個性,這樣才能降低生産成本,有個性的東西都很難生存。

花器之雅

殷智賢:器物這方面,花器是中國過去家裏非常重要的一個擺件。在您的研究裏面,花器在中國人的生活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到今天如果我們還希望自己家裏陳設這樣的一些器物,怎麼理解它對於家居生活的意義?

馬未都:一個人呢,內心無論有多少文化,有時候你必須通過一些物質去表達。我小時候對花瓶特感興趣,那時候流行玻璃花瓶,一開始覺得玻璃花瓶特好,但是那花瓶有一個問題,一旦你插上花以後,它就上下打架。這個花瓶只能看花瓶,不能看插花。這裡有一個簡單的哲學問題,就是不能喧賓奪主。我們今天的家庭陳設品功能大部分人都沒想全,或者説大部分人都是一物多用。過去是一物一用。你知道日本茶道要求插花的花瓶連尺寸都是有限定的,大約是不超過25釐米,不低於20釐米的這麼一個尺度,如果大了就不能擺了,再好都不能擺,尺寸大了。我們一般人都會説大就大點吧,那能有多大區別呀?日本人就認為,花瓶的比例是跟周邊的環境會産生因果關係的,不是説單獨地擺在那兒就行。

殷智賢:那個品位要求嚴。

馬未都:要求非常嚴,他們要求挂的畫和字都是最簡單的,絕對不允許你挂的這個畫本身就複雜,挂一《江山萬里圖》,那就土了。字一定要少,越少越好。日本有一個很有名的故事,就是日本茶道的始祖千利休當年學插花的時候,老不過關,然後自己學,學完考試,考試的時候老師為難他,給別人都是一個容器,給一束花去插,但是給他的時候給他一個鐵盤子,給了他幾隻梅花。梅花在鐵盤子裏根本立都立不起來,怎麼插?後來他想了想,在鐵盤子上淺淺地倒了一層水,把花瓣輕輕一拂,掉到水面上,然後把這個梅花枝斜放到這個鐵盤子上,叫“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取這個意境。儘管這個事有傳説之嫌,但是你可以想見他的審美情趣,把一個不可能變成可能,而且非常雅。我們今天是什麼普遍情趣呢?個個家裏都以為是賓館大堂,全往飽滿了去插。

殷智賢:而且很多插的是假花,這種選擇説明對於鮮活的美和僵死的美之間的分別不敏感。

馬未都:今天大眾的審美一定是初級的,但會慢慢向高級過渡。其實這不在於你的居住環境的好壞,而在於你的品位。過去有人在書房的故紙堆裏,放一個蘿蔔花都特雅。但是你要知道這個蘿蔔花是怎麼回事,一定要留下一個半圓形的紅紅的底,擱到一個淺淺的白盤子上,就很好看;如果你擱到一個深綠的碗中,它就衝突。

我去年去了日本、瑞士,看到的全是細節感人,每個人都一絲不茍做這個細節。比如要擺一枝花,其實那個花都是普通市場上買到的,沒那麼特別,只不過它的盛放態勢跟我們想像的不一樣。比如在一節枯木上插幾枝花,那個感受遠遠超出了你今天做出的那種華麗的、描金的瓶子。你看看我們今天報紙上成天做廣告賣的那些容器,有一個能入目嗎?你看見它都是罪過,真是太難看了!

殷智賢:提到今天中國的陳設文化的時候,您是這樣的痛心疾首和無可奈何,但是我在想,有沒有可能給大家一些建議,從現在開始有所注意,然後逐步改善,您覺得從哪兒做可能是比較方便的?

馬未都:我覺得一個人如果直接想提高自己的空間審美,非常的難。他必須從根上,首先是文化修養要培育。我想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找比較高檔的出版物模倣,你一開始必須走這個模倣的過程,看看人家的設計,告訴你什麼樣的東西是生活中的雅,是一種精神上能夠得到的愉悅,這個愉悅應該超過物質的表達。所以我們景仰先哲,一定都是景仰他的精神,而不是他所過的奢華的生活,而這些人往往都不奢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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