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振華
建築師馬清運在陜西藍田為他的父親精心設計了一座住宅,名字叫“父親住宅”。這座房子以河溝裏拾來的各色鵝卵石為基本建築材料,屋子內部則使用當地麥黃色的竹節板,就是這座被當地農民認為“不咋樣”的房子,被國際知名建築家和學者評為全球最有價值的500幢房子之一。
今年8月底,西安彭德召集美術界同人“終南雅集”,在參觀父親住宅的時候,同行的魯虹一個勁追問:如果讓你在這裡長住,你願不願意?問了好幾次,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據説馬清運父親在這座宅子裏只住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就搬走了,住不習慣。
我喜歡這個房子,至於願不願意住,又當別論。事實上,馬清運在設計這座房子的時候,已經充分照顧到了“現代肉身”的需要:室外空間融入田野,室內空間高大敞亮,配有衛生間、抽水馬桶、甚至袖珍泳池……這些在城裏是很難做到的。
那麼,這座充滿了當地元素,又具現代的舒適感的住宅為什麼不被馬清運的父親接納呢?老人家當年不習慣這裡,是因為它過於“現代”還是其他原因?至於魯虹的問題,我想他可能是擔心,房子雖好,但遠離當代生活,久居於此難免心生寂寞。
所有的人圍繞這座房子眾説紛紜的時候,王維在微笑。
如果要問常常往返于中、美之間的馬清運為什麼要在藍田蓋這麼一所房子?那不如先問問一千多年前的王維,藍田輞川別墅的主人,為什麼要隱居終南?
王維是一個當過大官的人,又以詩、書、畫而名動天下,即使是在仕途暢順的時候,他與官場也是若即若離,過著半官半隱的生活。今天的人或許要批評他,這不是矯情嗎?網路紅人張發財在《一個都不正經》中説得很是尖刻:“漢唐時代隱士的隱居地點都選終南山,就是因為離首都長安近。皇上一招手,哧溜溜就都滾下山了。”
輞川別墅似乎映證了這種方便。不過,這有什麼可指責的呢?一個人既有兼濟天下的情懷,渴望建功立業;同時又懷著濃郁的鄉愁,時時在心底涌出“不如歸去”的念頭,這種進退兩難的內心交戰,難到不是千百年來文人們內心世界的真實寫照嗎?縱有人走“終南捷徑”,也是情勢使然,比起赤裸裸的買官要官還是要斯文多了吧!
曾有哲人説,一個偉大的心靈在於它同時能容納兩種對立的思想,也無礙于處世行事。入仕和歸隱,如同一體兩面,從古到今,一直都植根在文人的心中,糾纏不已。而隱居終南,回歸田園,幾乎是每一個文人心裏的一個夢,儘管這個夢常常和真實的生活無關。
這是一個象徵,意味著一個原點:清風、田園、溪水、小橋、竹籬、茅舍……這是每個文人、藝術家心靈的出發地,也是他們要調整自己,或是需要歇息,需要療傷的時候,心目中理想的棲息地。
我們從西安城裏的高家大院來,參觀了父親的住宅,當晚住在井宇,這是馬清運在玉川的山頂設計的一所“用傳統去反傳統”的房子。第二天,我們又去了終南山,去樊洲畫館,去眺望壁立千仞的太乙峰,在山風蕭瑟的夜晚,聽畫館主人彈奏古琴……
一路走過,步步都在追隨王維的足跡;一切結束,我們仍將回到滾滾紅塵;唯有王維的微笑,貫穿在終南雅集的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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