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強
上個週末,北京草場地100號文件倉庫,一場主題名為“身邊人·身邊事”的四人藝術展開幕。除去拆遷、維權、暴力這些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題材,藝術家金鋒的作品《招牌》分外引人注目,幾十面常見的機關招牌被代之以憲法的各項條款,關於人民權利的文本變為挂在墻上的裝飾,耐人尋味。
當憲法文本也成為藝術的一種表現形式,進入到“身邊人·身邊事”的生活世界中,不知道這算憲法之幸還是相反?至少,有一點是確定的,中國當代藝術正在進入我們的生活空間,不再是意識形態的詮釋者,或者西方畫廊的禁臠,或者博物館的收藏。只是,這一真正貼近生活的藝術不是以她的裝飾之美或者收藏價值打動人們,看看23日下午開幕式上絡繹不絕的普通觀眾,就知道《招牌》的魅力,如同上億顆手工打造的陶瓷瓜子,這種生活化的藝術代表著藝術家的表達,代表著人民的訴求。藝術,不僅有著天然的藝術之美,更因契合時代審美的政治關懷而具有前所未有的政治活力。
這大概就是藝術的本質,審美和人的自由的密切關係,就像18世紀歐洲宮廷的人文主義浪潮一樣。當宮廷的社交不再圍繞著權謀和詭計,開始以審美的方式談論藝術和文學,人們就開始重新理解自己,也就重新理解了權力。哈貝馬斯把這一變化歸諸公共領域的轉型的起點,近代藝術也便因此具有了時代的政治烙印,開始引領一場啟蒙運動的到來,然後改變了幾乎所有人的生活,包括歐洲宮廷的專制政治。
一年前,曾經採訪住院中的也是後來的陶瓷瓜子創作者艾未未,不久前他的陶瓷瓜子在倫敦泰特畫廊公開展出,吸引了許多國際媒體和當地普通觀眾的注意。他承認,他並非如外界所想像的那樣似乎一夜間變成社會活動家、一個老憤青,而是藝術探索的推進使然,是中國當下形色各異的身邊人、身邊事、生活世界的去政治化重新喚醒了他在紐約多年藝術生活當中的抗爭記憶。藝術,如果沒有對生活庸俗化、去政治化的反抗,便沒有靈感,徒具形式。通過政治的抽象,藝術空間與生活空間的活力相互貫通,創造出人們對藝術、對政治、對生活的全新理解。
在這意義上,藝術,作為政治的詮釋者,便是為我們生活的社會立憲。每一個藝術家、每一幅藝術作品或者裝置,都在以特有的審美視角重新定義著生活世界的原則,並且留下巨大的思考空間。
感謝金鋒,當我駐足《招牌》作品前,赫然發現“勞動者有休息的權利”、“一切權力屬於人民”、“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這些似乎在日常生活已經久違的詞句讓人熱淚盈眶,這不正是我們熱愛的國家的一個個基石嗎?它們其實也應該被銘刻在所有公共廣場和建築內,在無數件訴訟糾紛中挺身而出被律師和法官傳頌,在每天的國旗升降時迴響在每個公民的腦海。憲法規定的人民權利和正義不正是任何一個偉大國家應當努力為之奮鬥的唯一目標嗎?
這或許本應是無數機關單位門面招牌的真正含義,也是保證推進體制改革正確方向的標準,卻那麼富有審美的愉悅,不能不説我們生活在一個偉大的時代,見證著藝術家們,無論是行為藝術、裝置藝術還是表演藝術,正在引領著一次新的人文主義復興浪潮,從草場地到泰特渦輪大廳,引領著時代的無數支畫筆、鍵盤、照相機和錄影機,共同創造著一場新的藝術運動,也是我們時代的新的政治。
(作者吳強,政治學博士,供職于清華大學政治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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