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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藝術院長和藝術家的背後——潘公凱訪談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5-28 09:25:39 | 文章來源: 藝術中國專稿

一、興趣廣泛是我的特點

王瑞蕓:你的身份比較“雜”。你是中央美術學院的院長,同時又是一個畫家,一個畫家當美院院長的情況在中國不算少見,但你涉及的領域比別人都多,比如你還是一個有份量的理論家,你出版的論文集《限制與拓展》,其中的學術含量很高。你又在近十年的時間中一直在建構“中國現代美術之路”的理論課題--這是一個很龐大的理論建設工作,除了有你的研究生們參加,你還吸引了中國思想界的許多學者參與……除了這些,我才知道,你還是個非常不錯的建築設計師,專業水準,你做的一些設計被建築的專業雜誌介紹……你説過,你的一貫理想是做一個全面發展的人,而且認為做人比做藝術重要,所以你才願意去做各種藝術之外的事?

潘公凱:的確,我認為做一個單純的畫家,太容易了,因為只做一件事,很單純,很快樂。而做一個全面發展的人卻難一些。我是從小就養成了習慣,喜歡做各種各樣的事,積累各種各樣的知識,興趣廣泛是我的特點,所以什麼事情都多多少少知道一點。因此,我現在做的事情確實有點實驗性,就是想看看有哪些毫不相干的事情能同時做。我小的時候,比如説種花,我就很會種。我種過菊花,蘭花,琢磨怎麼種法才能明年開花……還做過嫁接,比如説桃樹,一種桃樹花不太好看,但它的屬性很粗壯,而另外一種的屬性比較細,但是花色比較好,我就把這個枝幹接到那個粗壯屬性的樹上,然後讓它長得粗壯,開出的花又是另一種樹的花,比如説是重瓣桃花,而不是單瓣桃花……還種過葡萄,種過絲瓜,菊花是種得最多了。菊花非常容易種。

王瑞蕓:種得都很好嗎?

潘公凱:種得都很好啊,現在杭州還有我種的特別粗壯茂盛的紫藤,……我還養過雞,養過鴨,養過兔子,養過蠶。還會用縫紉機,會裝縫紉機,修自行車,當然不用説了,……會做木匠。用鉋子了,用鋸子了,我都很內行。我曾經跟專業的木匠比過,我做一個小盒子,他做一個小盒子,看誰的好,結果我做的小盒子比他的精巧,準確度比他的高,所以他失敗了。

王瑞蕓:那是什麼時間的事?

潘公凱:已經文革後期,沒事幹的時候。我還做過收音機。電子管的收音機,那時剛剛發現播音的半導體,中國那時候其實並不落後,無線電小店面就有硅的晶體賣,全中國的小朋友都開始做礦石收音機,我也做了。後來很快就有二極體,然後就開使用二極體做最小的半導體收音機,可以做得特別精巧,放在很小的盒子裏面。我還做過最小的電動機,只有這麼一指甲蓋這麼大。

王瑞蕓:那很厲害啊。

潘公凱:杭州第一個小學生做的電子管收音機是我做出來的,那是小學三年級,小學生還都不大懂這些事,但我已經做了電子管收音機,得了杭州市的少兒科技獎。我喜歡動手,一般做模型需要的電動機都是買的,而我的電動機是自己做的。我連萬用電錶都自己動手做,電錶裏面所有的部件如定子和轉子等等全部用手工做出來,連刻度盤都是手工畫的。做出來以後完全是好用的,就像買來的一樣。

王瑞蕓:你對這些全有很大的興趣是嗎?

潘公凱:……廢寢忘食,特別的喜歡,我做過各種飛機模型,從手工的,到用橡皮筋的,再到用機器發動的……還做過各種船的模型,船的模型到後來是可以參加比賽的。比賽的船就不是好看而已,是要比速度的,裏面裝一個小的內燃機,還不是電子的,小的內燃機用汽油,螺旋槳轉起來非常快,是在西湖裏面比賽比速度的。那種比賽是用大概80米長的一根鋼絲,把這個船栓著,然後湖中心有個島,船拴在鋼絲上,就圍著島轉,看誰的一圈轉得快,但是又不能翻掉。我還做過其他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做過金屬上寫字的玩意兒,用電花火的原理,是一種振動的方式,可以在金屬上用電火花寫字……就是這樣,做這個做那個,做各種電動磁鐵,做各種線圈,做各種收音機的天線。我還做各種燈具,我父親用的檯燈就是我做的,我父親用的檯燈買來的不行,因為檯燈照的面積很小,他需要它照的面積寬,我就用日光燈做了檯燈,那麼長的檯燈,當時做的條件極差,也找不到木頭,在極差的條件下做了那麼一個檯燈,把可以找到的東西全部拼起來……所以我家裏是什麼工具都有,鋸、刨,焊接槍的各种老虎鉗,各種磁鐵、金屬片,各種刀,各種鑷子,各種電線,各種錫包線……

王瑞蕓:你還要讀書呢?

潘公凱:是啊,書當然也讀,而且讀書的面很寬。同時我還參加一些美術小組學習,同時還得寫字臨帖。所以我從小就跨度很大。我上的小學是一個實驗小學,那個小學是專門給人參觀的,學生都是從杭州市挑出來的,成績特別好。我當時在小學裏面屬於那種要爭全優的學生,就是所有的功課都要最好,連唱歌也要好,連體育也要好。小學生沒有什麼運動會了,中學生就有運動會,中學生運動會我是跑800米,然後是丟鐵餅、游泳。唱歌雖然嗓子不好,但是音很準,音樂考試成績也就很好。我樂器只會一種,吹口琴,吹得還不錯,反正到可以上臺表演的層次了。那時我就是抓老鼠也比別人抓的多。我還會給同學剃頭,縫被子……反正就是面特別寬。面寬的好處就是説,這些知識到後來都有用,所以我現在是對學校的各種事情,我好像都懂,種樹我就知道樹怎麼種,怎麼施肥怎麼挖坑。建築材料我也知道,石頭材料什麼樣,鋼材料什麼樣,做出來效果怎麼樣,膨脹系數怎麼樣,隔熱性怎麼樣,這些都知道……我看無線電的電路圖一點問題都沒有,在很複雜的情況下,我就根據線路圖可以把東西做出來……如果沒有文革或者説如果不去學美術,我應該成為一個科學家、工程師,或者建築師。所以現在有關建築的事情我一聽就明白,其實裏面的道理一點不複雜。就是在初期的中小學學習的時候對於物理方面的一些基本原理,後面的發展當然越來越複雜,但基本原理比如説金屬的性能,延展性,剛性,重量,可塑性,受力,杠桿,這一類的東西總是一樣的。因此我現在説想做個建築,不是説我嘴巴説説,別人幫著幹而已,我是自己動手從頭幹到尾,我是正兒八經幹一個建築師的活……所以我為什麼希望需要有專業角度來做,比如我做美術史我就希望我做成專業的,做成最好的美術史,如果我一涉及到現代心理,我就希望做到專業的現代心理,不是涉及,而是正兒八經做這個題目。

王瑞蕓:你真能把什麼都做到專業水準啊。

潘公凱:是企圖,做到專業水準,而且我希望是專業水準中最好的。這個要求就不是什麼業餘,不是客串。比如説“中國現代美術之路”開的幾次研討會,我邀請的主要都不是美術界的人,都是搞思想、搞哲學的。那麼這個幾次研討會開過來,那些文化思想界的學者們都很驚訝,説美術界裏竟然有人研究這個東西,竟然跨學科跨這麼遠。那麼他們在跟我探討這些問題的時候是把我看成不僅僅是一個畫家了,就是專門當成一個比較同行的人來討論待。我希望研究任何一個東西都要深入到它的裏面,而不是玩的。我覺得這樣才是真功夫。再比如做建築,以前是有點涉獵,當過幾次甲方,會看圖紙,跑工地,我現在是在這個領域真的把它做到專業水準。現在比如説我要設計樓盤,那才是真幹活……

王瑞蕓:他們把你當成真的建築師在用嘛。

潘公凱:我是真的建築師,就像美院設計教學樓的內部裝修這件事情,那個項目到擴初方案真的是從頭到尾是我一個人設計下來的,而且我不拿設計費,很多人都認為這個好,但是他們都認為我肯定是有助手的,你一個院長自己沒助手怎麼做得出來呢。別人不太理解的嘛,因為這三個展示空間設計中牽涉大量的專業知識與尺度把握,一個人不可能知道這麼多嘛。

王瑞蕓:你恰好懂設計,如果不懂設計怎麼做這個院長?

潘公凱:如果我不懂設計,那麼就是處理事情的品質下降,當院長的品質下降。整個工作品質下降。

王瑞蕓:在整個美院格局中,總有你不懂的部份吧?比如你不會做電工吧?

潘公凱:我有時候自己管不到的地方品質就低一點。但凡是我能做的事,我會儘量做好。我做事情有個毛病,就是喜歡做得最好,我基本上是做不到最好就難受。所以我做得很辛苦,工作量無限增加,別人也不見得看得出來。就算逐步知道了一部份,看到學校真的辦起來了,看到這個房子蓋起來了,而這個房子是怎麼蓋起來的,這個學校是怎麼辦起來的,這個大家是不追究的,因為學校自然會辦的,房子自然會蓋的。誰會有興趣後面的事呢。可是,雖然大家都在蓋房子,而我們的房子蓋得好,又便宜品質又好,全世界都説好,就是我們的教學樓,所有人看到都説好。為什麼中央美院學生反應滿意率第一,教育部方面官方評價也是最好,為什麼能做到最好?實際就是靠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做出來的。只要某一個環節不去控制,就好不了。就是這麼回事。我如果只要做到中等好,我可以基本不幹工作都能做到,我只要動動嘴,隔一個月開個會可以做到。但是我不願意這樣做,我要做到最好,做到最好很多事情要自己擔起來,美院的很多項目是我自己去承擔關鍵的實際操作,因為很多事情,我親手做比請人做的效果更好,更省錢。

比如,美術館做畫櫃。若請人去做,那麼先要請人設計,然後又得把財務的人找來商量,這個設計費該怎麼出?還得討價還價,一個説要兩萬,一個説我只有八千,然後折騰來折騰去,就算設計費好不容易解決了。可是請人做出來合適不合適呢?這個標準怎麼判斷呢?這又得找管理員,可是管理員意見有時候也不一定對。搞保管的人有搞保管人的意見,搞設計的人有搞設計的人的意見,他們三方四方就開始開會討論,於是討論、改,改、討論,反覆定不下來,最後只好找到我這裡。我就去看,我去了用不多的時間就可以敲定,因為我比較懂嘛,中國美院那邊的古畫的藏畫櫃就是我畫的圖樣,我找木匠做的,大家用得特別滿意。這個過程如果照常規走下來,到最後櫃子做也是能做起來,但是這個事情、工作量就增加了幾十倍。你説它不發展吧,也發展了,但速度就很慢,品質好也好不到哪去。那麼我現在採取的辦法是什麼呢?比如説一開始就來找我,説這個怎麼辦?沒幾天時間了,要做還是不要做?我問清楚時間,算算請木工大概多長時間,油漆刷刷多長時間?好,時間來得及,我給你畫個圖吧,然後你找誰誰,哪家的木工比較好,報很高的價不要接受,那是騙你……然後我畫好圖,他照了我説的去找木工,談價錢。這樣的話,比如説原來折騰三個月還完不成的事情辦起來利索多了。我們當然也要碰好幾次頭,但是每次十分鐘或者三分鐘。但是其中有一次我必須到現場去,現場有時候去一次還不夠,我得自己量尺寸,還得親自看櫃子這樣擺還是那樣擺好。用這個方式,最後做的東西是又便宜又好。首先設計費是不要了,第二我知道什麼材料是最便宜的,我知道這個東西成本費大概是多少?工本費大概是多少?叫什麼樣的小工來做是比較合適的。我這樣做了,有的人還會不滿意。比如説保管的人,小姑娘,説這個東西做得這麼高夠不著,能不能櫃子做得低一點?我説不行,因為櫃子做低了,上面空間不利用,整個庫的藏量就會減少一半?那我怎麼辦?這個梯子太危險了?我説你放心,你到什麼店裏面買什麼樣的梯子,這種梯子是專門給圖書館用的,很穩的,多少錢一個你去買,她就沒有意見了。

像這樣的事情如果我不親手做,事情就會拿去討論,一個説要矮,一個説要高,然後就開始爭。這樣的事情每一個細節都是可以討論的,每一個事情都可能造成懸而不決,決而不行。那麼我這樣做了,反過來也是有弊病的,就是叫做你一個人説了算,你不徵求大家的意見。我是因為態度比較好,我如果態度稍微兇一點,肯定人家説你一言堂,專制。我是因為態度比較和藹,沒有人説專制。美院很多事情是這樣做起來的。所以我95%的時間在處理這些事情。而我做事的方式總是,我一定會給別人特別具體的回答,就是這件事情究竟怎麼去做,把它最終做成。我絕對不會一件事情到我這裡……啊,那麼商量商量,討論討論,開一個會。當領導比較省力的就是開會,開會之後把這個任務佈置下去,然後檢查,這個就是比較省力的做法。我不是的,百分之九十五的工作我都不用開會。我是佈置工作的人也是我,最後去幹活的人也是我,檢查的也是我。客觀上,所有無窮無盡的事情鍛鍊了我的工作能力。

王瑞蕓:關鍵是,你對所有的經歷,所有麻煩細小的事情是接受,你不排斥。

潘公凱:而且我不是接受,我是主動的去做,我一直在主動的去做。我沒有把這些看成是一種特別付出,是委屈、犧牲我一點都沒有。

王瑞蕓:你對家裏的種種事也會盡力去做嗎?

潘公凱:是啊,包括家裏的事。我的兄弟姐妹們也都是非常非常善良的人,他們會對我説,算了,做得差一點就差一點吧,但是我就是要去把它儘量做得很好。

王瑞蕓:你一向如此?做了每件事情的時候你都是認真的,用心的?

潘公凱:而且發揮創意要做得好。通常説,對自己的事情我比較不著急做,但是公家的事情我會去爭,不管多麻煩的事情……為自己的事情也不是排斥,不想做,而是覺得公家的事情比自己的事情重要,那麼公家的事情先做,等公家的事情做完,自己的事情往往就沒時間了,常常是這樣的。但是反過來就是説,我因為公家的事情做的好嘛,大家還是有點公論的,所以自己的事情自己不去爭取有時候自己也會有,比如説系主任,院長會找上你,説你能幹,找你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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