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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講美術論文寫作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5-22 15:05:27 | 文章來源: 雅昌部落格

同學們(西安美院2010級博士生):

今天講的是論文寫作。我只講自己的體會,同教科書不大相干,同別人的經驗也不相同。別人的文章怎麼寫,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己的文章怎麼寫。我寫文章,通常是先有一個課題,再找資料,其間會寫些零碎的隨感,然後將資料和隨感分類。有三類就寫三章,四類就寫四章。別人説過的觀點不説或略寫,別人沒説的盡情地寫,最後連綴成篇。

我今天介紹的《宋玉生平考》是我二十年前的文章,一萬餘字,用了將近一年時間。本文受到楚辭學家羅漫的認可和中國美院專攻古文的王霖的讚許,可見沒有白寫。我曾對人説,再過幾百年,後人如果提到我,最有可能是緣于這篇文章。國美博士嚴善錞説,二十年來,我再也沒有寫出超過本文的考據文章,理由是不可能像過去那麼專注了。這篇文章同美術無關,但它同我寫美術史論文的方法,沒有太大區別。

宋玉的文章大家都讀過,比如他的《登徒子好色賦》“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的名句,比如《對楚王問》中的“陽春白雪,曲高和寡”,都讓人過目不忘。不過宋玉的生平,卻沒有人知道。郭沫若寫《屈原》劇本,借用屈原的口譴責宋玉:“你這個沒有骨氣的文人!”在20世紀60年代前後,中國大陸最沒有骨氣的文人,首推郭沫若。他居然無端地指控宋玉,特別地不可理喻。做人不能這樣,做學者更不能這樣。

中國文學的兩大母題,一是傷春,一是悲秋,都出自宋玉。這是了不起的貢獻。

宋玉《九辯》開篇寫道: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登山臨水兮,送將歸。

翻譯成白話就是:

悲涼啊!秋天的氣象。蕭瑟啊,草木飄零。登山臨水,我目送即將逝去的秋色。

杜甫是唐代大儒,正宗的男子漢,也寫過不少悲秋的詩篇。他在《登高》中寫道:“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他的《咏懷古跡》寫道:“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悵望韆鞦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其他詩人,大都留下了悲秋的文章。陸游《悲秋》:“已驚白髮馮唐老,又起清秋宋玉悲。”吳文英《唐多令》用拆字的手法表達類似的情緒:“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秋瑾的絕命詩:“秋風秋雨愁煞人。”

宋玉的“傷春”情懷,出自他的《招魂》:“極目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很多詩人,都曾以傷春為題或關鍵詞,抒發過相關的情懷。

孟郊《傷春》:亂兵殺兒將女去,二月三月花冥冥。鶯啼燕語荒城裏,紅顏皓色逐春去。

杜甫《傷春》:春色生烽燧,幽人泣薜蘿。

蘇軾《點絳唇》:燭影搖風,一枕傷春緒。

李清照《好事近》:長記海棠開後,正是傷春時節。魂夢不堪幽怨,更一聲啼鴂。

楊萬里《傷春》:年年不帶看花眼,不是愁中即病中。

連和尚也會傷春。釋善珍《次愚谷遊北山韻》:同是傷春者,留連惜物華。

《宋玉生平考》,主要是採用考據學方法。那是古代考據癖們幹的活,以乾嘉學派的學者們最為典型。考證方法是從文獻到文獻,注重文字學、訓詁學、音韻學等。這種治學方法,號稱樸學、漢學。

為什麼我要寫《宋玉生平考》?1990年,湖北宜城同鐘祥縣為了發展旅遊,爭奪“宋玉故里”,兩縣市都請了一幫學者考證。我大學畢業後被發配宜城,呆了13年,算是我的第三故鄉。宜城方面請我考證,證明宋玉是宜城人。這篇文章,寫掉了我的一顆智牙,寫白了幾根頭髮,文章的結論既不利於鐘祥,也不利於宜城,從此我同宜城斷絕了關係。我曾寫過一首打油詩《書獃子自畫像》自嘲:

一頭白髮,兩眼金花,

三餐無味,四肢發麻,

五官呆傻,六親孤寡,

七竅上火,八面挨罵,

九死一生,十分可怕。

應聽課博士生的要求,《宋玉生平考》校訂後的全文發表如下:

宋玉生平考

彭德

宋玉是散文詩和雜文的始祖,楚辭的殿軍。他首倡的傷春和悲秋兩大文學母題,貫穿中國文學史。不幸的是,宋玉生前身後二千多年,竟始終是一位懷才不遇的人物。宋玉的生平由於史無詳載,以致有些學者將他的作品劃在屈原的名下,或輕率地判定為偽作。本文對宋玉生平的考證,旨在摒棄單純從政治角度“揚屈抑宋”的歷史偏見。

一、宋玉是楚籍宋人

宋玉的國屬,最早的記載有兩處:

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屈原既死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王逸《楚辭章句》:“《九辯》者,楚大夫宋玉之所作也。”

司馬遷和王逸的著作,只能説明宋玉曾生活在楚國和在楚國做官,不能認定宋玉就是地道的楚人,比如明代文人曾徑稱宋玉是“楚客”。確定宋玉的國屬,先要從宋玉的姓氏説起。先秦的姓與氏是有區別的,“姓”起源於母系社會,表示有血緣關係的世系同族;“氏”起源於父系社會,由同姓分化而成。漢代以後,姓與氏合而為一。中國先秦時期的宋氏,源於周武王所封的宋國。西元前286年,宋為齊滅,子孫以國為氏。

早在宋亡之前,文獻中冠以宋的人名,大略如下:宋萬、宋來子、宋勇、宋朝、宋木、宋石、宋勾踐、宋遺、宋钘(即宋牼、宋榮子)。上述九人是否姓宋,值得推敲。先秦人士不像漢以後的人士重視姓氏,人名的稱呼具有較大的彈性。比如宋萬,在宋國時叫南宮萬,南宮就是他的姓。後來因殺死宋公而逃到陳國,人們改稱他為宋萬—宋國的南宮萬。又如宋朝,本為宋王之子,子姓,在宋國應叫子朝,後來到衛國擔任大夫,人稱宋朝—宋國的子朝。凡冠以國名的人,並非以國為姓。比如衛鞅其人,姓公孫,名鞅,衛國公族;“衛鞅”即“衛國的公孫鞅”的簡稱(衛鞅被封商地後又叫商鞅)。這種情形在春秋戰國十分普遍。如趙勝即趙國的(公子)勝,魯班即魯國的公輸般,巴蔓子即巴國的蔓子,宋督即宋國的華父督等等。這類簡稱被當作姓名,只是看重姓氏的漢代以來的學者的誤讀。

宋玉活躍于楚國的時期正值宋國垂危之際。作為一個古老帝國的子孫,宋玉的宋表示國屬,應該説比其前輩更有理由。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賦》中,冠以國名的三個人物—楚王、宋玉、秦章華大夫的並列是耐人尋味的。它反映出作者不忘國屬的強烈意向。及至宋國滅亡,宋玉的宋由國名轉化為姓氏,便是理所當然的了。湖南寧鄉、瀏陽的《宋氏族譜》(湖南省圖書館藏),康熙年間續修序提到最早的宋姓人士就是宋玉,並指出其為宋國王族後裔。而在宋玉之前的宋钘諸人,卻被該族譜統統除名,這顯然不是偏愛或疏漏。作為宋國人氏,宋玉的言論與同時代的宋人言論有大量不謀而合之處。莊子生活並終老于宋國,比宋玉年長;將二人的有關言論予以比較,其知識背景的同一之處顯而易見。

《新序》雜事第一:“王問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耶?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宋玉對曰:‘……鳳鳥上擊于九千里,絕浮雲,負蒼天,翱翔乎窈冥之上,夫糞田之鷃豈能與之斷天地之高哉?’”

莊子《逍遙遊》:“棘曰:‘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搏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

《新序》雜事第五:“宋玉事襄王而不見察,意氣不得,形于顏色。或謂曰:‘先生何談説之不揚,計畫之疑也?’宋玉曰:‘不然。子獨不見夫玄蝯乎?當其居桂林之中,峻葉之上,從容遊戲,超騰往來,龍興而鳥集,悲嘯長吟。當此之時,雖羿、逢蒙不得正目而視也。及其枳棘之中也,恐懼而掉悃,危視而躥行,眾人皆得意焉。此皮筋非加急而體益短也,處世不便故也。’”

《莊子·山木》:“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緳係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間,雖羿、蓬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間也,危行側視,振動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

宋玉《風賦》:“宋玉對曰:‘臣聞于師:枳句來巢,空穴來風。’”

《文選》李善注引《莊子》:“空閱(同穴)來風,桐乳致巢。”

在這裡,莊子、宋玉以及宋玉之師展示出來的文化背景的一致,決不是巧合。

二、宋玉是宋國公子

並非任何客居異國的宋人或亡國的宋人都能以國為姓。比如宋國大夫兒説,在宋亡之後,其人其後並無改為宋姓的記錄。質言之,只有宋國公族成員才有資格以國為姓。

宋國公族客居異國後,也不全然以國為姓。如宋愍公的五世孫孔父嘉遭難,其子奔魯,以父名為氏,成為孔姓的一支。這大約是應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通則的緣故。宋玉只有在這個通則之內,才有可能以國為姓。從宋國的亡國之君宋王偃上溯四世,《史記·宋微子世家》記載:

昭公四十七年卒,子悼公購由立。悼公八年卒,子休公田立。休公田二十三年卒,子辟公辟兵立。辟公三年卒,子剔成立。剔成四十一年,剔成弟攻襲剔成。剔成奔齊,偃自立為宋君。

自昭公到辟公,宋國八十年間無大事可記。先秦史家偏重對事件的記載,如有王族要員出奔的國際新聞,史家絕不會放過。宋玉作為宋國公族成員,筆者能夠找到的證據是宋王偃的公子出走的記載。這位出走的公子,正是宋玉。

宋玉名玉。玉有兩層含義,其一喻其初生時肌膚光潔溫潤,其二喻其出身高貴。在先秦,玉是王權的象徵。以玉和玉的別名命名的人,莫不是王子或顯貴。衛國大夫蘧伯玉,名瑗,曾同衛獻公之孫當面爭葬地,可見不是等閒之輩;楚國令尹子玉是楚君若敖後裔;周昭王名瑕;周定王名瑜。此外,鄭國公子瑕,楚莫敖屈瑕,楚武王子瑕等,其名均同玉有關。在《史記·宋微子世家》中,商公族成員箕子在同周武王談論經世之道的長篇對話,援引了《尚書·洪范》上的一段話:

維辟(君王)作福,維辟作威,維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於而家,兇于而國,人用則頗辟,民用僭忒。

這段措辭嚴厲的話,表明玉是帝王的專利。

關於玉的性質,《周易·説卦第九》:“乾為天,為圜,為君,為父,為玉……”;《詩·棫樸》在歌頌周王時寫道:“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綱紀四方。”《左傳》昭公十二年記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勸阻穆王的私心,其詩曰:“思我王度,式如玉……”。宋玉若非王胄,豈敢以“玉”為名?

宋玉為宋國公子,其代表作《九辯》透露出了種種消息。《九辯》的每句詩都浸透著悲涼的情緒,它烘托出的巨大而深沉的失落感,絕非一般人的失意所能承擔。它借悲秋而咏嘆人世間興衰的無常,攜帶出了一個久遠而廣闊的背景。這首詩,應當寫于宋亡之際。

《九辯》:“燕翩翩其辭歸兮!”全詩寫了12種動物,第一個出現的就是燕。燕是宋祖殷人的族徽。宋玉的這句詩,暗含著對祖先和國家的懷念。

《九辯》:“竊美申包胥之氣盛兮,恐時世之不固!”宋玉幻想用申包胥式的虔誠去打動楚頃襄王為其複國,又深感今非昔比。當初宋王偃治宋期間,實行軍事擴張,對周邊的齊魏楚三大國開戰,東敗齊,西敗魏,南敗楚並掠地三百里。這筆帳,楚王記憶猶新。即使楚王寬宏大量,楚國當時的國力已不能同強齊對抗。在頃襄王即位前後一段時間內,楚國內亂外患不絕:楚將唐篾戰死,楚方城為魏軍佔領,秦吞併漢北,齊掠走淮北,莊蹻造反打到郢都,楚人只能忙於自保了。

《九辯》:“坎廩兮!貧士失職而志不平!”在先秦文獻中,“貧士”的説法絕無僅有。與《九辯》同時代的著作,如《莊子》中有18種士,諸如才士、學士、武士、辯士、隱士等等,卻沒有貧士之説。《荀子》中有27種,也不見貧士的蹤影。貧在先秦文獻中,含義極為單純,即富的反義詞。二者皆指錢財、財富。《莊子·讓王》;“無財謂之貧。”宋玉自稱貧士,表明他對窮困感受的強烈。宋玉身為楚國大夫,同進讒的登徒子平起平坐,同楚國景、唐二大家族的知名人士唐勒和景差保持著文友關係,同楚頃襄王一道雲遊高唐,足見其地位的顯赫。從齊桓公七公子奔楚而受封為上大夫的記載推論,宋玉也當為上大夫。關於士大夫的俸祿,據《孟子·萬章》介紹:

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獲,一夫百畝。

按照這個俸祿標準推斷,士大夫同貧困應該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關係。很明顯,如果沒有經歷揮金如土的生活,身為士大夫的宋玉是不會感到貧窮的。

宋玉為宋國公族的立論,筆者還可以提出一個旁證,即體量巨大的宋玉冢。宋玉冢在今湖北宜城縣城南三里處的臘樹園,建於漢代而毀於文革之中。據當地人描述,冢高與屋脊相當。宋玉官至楚大夫,先秦的大夫,並非宮廷中獨一無二的大官。楚國官至大夫的人,一朝之中為數甚眾。楚懷王十七年,秦敗楚于丹陽,一次即俘虜屈匄及列侯、執圭七十余人。文官中大夫以上級別的人,至少不會亞於這個數目。田野考古表明,楚都紀南城周圍的巨冢。(封土直徑40-100米、高6-10米)只有60多個。假使每個大夫都有資格營建大冢,這個數目遠遠不夠分配。如果不是身份特殊,宋玉其人與其冢就顯得很不相稱。

三、宋玉是宋國的末代之王

按《史記·宋微子世家》記載,宋國的末代王為宋王偃。宋王偃四十三年,即西元前286年,齊國伐宋,國土分別為齊、魏、楚兼併,宋國隨之宣告滅亡。不過,司馬遷省略了一個對本文至關重要的史實。即大約在西元前299-295年間,宋王偃以“禪讓”的方式,立太子為王,自己退居幕後。這位接受“禪讓”的太子,才是真正的末代王—宋元王。

戰國時期,各國學者倡導君王尚賢禪讓,曾打動過不少君王。西元前349年,秦孝公曾打算將國家統治權轉讓商鞅;西元前316年,燕王噲讓位於燕相子之;西元前229年,趙武靈王立12歲的太子何為王,自號“主父”。在戰國文獻中,趙武靈王的“禪讓”受到廣泛關注,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趙王父子均死於這一特別事件中,二是趙王正值壯年即立太子為王,在東周列國中當為始作俑者,否則宋王偃的禪讓就不會為司馬遷所忽視。

西元前295年,趙武靈王因內亂而死於非命。這一事變無疑給宋王偃及其舊臣以巨大刺激。時隔不久,宋王父子不和,宋太子被迫出走。《戰國策·趙四》對此有一段簡要的記載:

齊將攻宋……,李兌乃謂齊王曰:“臣之所以堅三晉以攻秦者,非以為齊得利秦之毀也,欲以使攻宋也。而宋置太子以為王,下親其上而守堅,臣是以欲足下之速歸休士民也。今太子走,諸善太子者,皆有死心。若復攻之,其國必有亂,而太子在外,此亦舉宋之時也。

宋太子流亡國外,應該説是宋國歷史上一件異常嚴峻的政治事件,並給人以禍起蕭墻的種種猜測。可是宋國不久即為齊國所滅,宋國宮廷檔案的記錄自然終止。宋國末代王的下落,也就不見於史籍,成為宋亡之際的一個難解之謎。大凡出走者,均投奔其所在國的敵國。宋國只同楚、魏、齊接壤,並同三國敵對。由於齊國曾收容過同宋元王父子不共戴天的宋君剔成,宋元王不可能奔走齊國。宋元王也不可能奔魏。因為後來宋王偃為齊軍擊敗,逃往魏國並客死在魏國一個叫溫的地方;如果魏國曾接納過他的逆子,宋王偃不可能會步其後塵。於是,宋元王奔楚,幾乎可以説是順理成章的結論了。我認為,出走後的宋元王,就是隨後出現在楚國的一位特殊人物—宋玉。

理由有五。

一、《九辯》,辯什麼?不就是申辯自己的清白嗎?其中有幾處值得咀嚼的詩句,揭示了宋王父子的衝突及宋元王的出走:

君之心兮與余異!

專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

閔奇思之不通兮,將去君而高翔!

據説宋元王是被其父王的黨羽驅逐的,出走之前在詆毀聲中也就留下了永遠不能排遣的憤懣,同時又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父王的身邊。《九辯》寫道:

無伯樂之善相兮,今誰使乎譽之?

國有驥而不知察兮,焉皇皇而更索?

處濁世而顯榮兮,非余心之所樂。

與其無義而有名兮,寧窮處而守高!

…………

願賜不肖之軀而別離兮,放遊志乎雲中。

賴皇天之厚德兮,還及君之無恙。

《九辯》描寫宋玉出奔時的儀仗寫道:

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蒼龍之躣躣。

蒼龍旗和朱雀旗,顯示出宋玉一度身為諸侯王的派頭。

二.宋玉的《小言賦》中記載了一件史實,即楚襄王曾賜宋玉雲夢之田。換言之,即楚王在楚國的“國家公園”中給了宋玉一塊封地。倘若宋玉僅僅只是一般的宋國流亡貴族,甚至只是楚國的宋來子、宋遺的後裔,他就不可能享受如此殊榮。列國公子奔楚者,僅《左傳》記載就不下十起。其中有幸受封的人,其封地多在楚國當時的邊境。如吳公子夫概奔楚,昭王封之於棠溪。齊田忌奔楚,楚王封之於江南。這類賜封具有明顯的政治意圖。田忌投奔楚國後,杜赭即向楚王建議封田忌于江南。他的理由是:“田忌,亡人也,而得封,必德王。若復齊,必以齊事楚”。這種政治投資也就為列國君主所通用。宋玉受封,其性質同田忌受封完全一樣。作《小言賦》只不過是楚襄王藉以賜封的一個文雅的口實。宋玉受封,當在宋亡之前。當時,宋玉是一個有政治價值的流亡者,他既有時間,又有心境作《小言賦》這類輕鬆的智力遊戲。

三、宋玉在楚國始終是楚王身邊一位身份特殊的清談家。其言論同楚國的政治生活幾乎無涉。楚王可以在執政之餘,同宋玉一道遊雲夢、高唐、蘭臺和陽雲之臺,漫無邊際地聊天,談氣象、談女人,唯獨不談政治。楚王的這種閒情逸致,在以招攬稷下先生著稱的齊宣王那時也不曾有過。這恰好印證了宋玉身份的不凡。正因為宋玉是宋元王,楚王才會同他談論政治以外的種種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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