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藝術中國 | 時間:2019-01-17 09:42:19 | 文章來源:藝術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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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東日本大地震發生的那一天,已經過去了一年半的時間。在這期間,我曾數次前往災區。而每去過一次後我都不禁自問,自己設計的建築究竟為何物?他們以何人為對象,又是出於何種目的而進行的設計?隨著前往次數的增多,這種疑問也在不斷加深。 

每一位建築師,都是出於為社會、為人類造福的目的而設計建築,這一點毋庸置疑。即便是去問那些立志從事建築設計的學生們,他們想要實現自我價值的初衷是什麼時,得到的答案也幾乎可以説是絕對的 ,那就是:為人類所聚集之處,賦予一個新的形態。 

然而,在這個全球經濟支配下的現代社會中,建築被一種遠遠超出建築師本身的倫理價值觀與善意的力量所建造、毀滅著。在那裏,幾乎不存在像曾經那樣的公共空間抑或社區的容身之所。不僅如此,為了促使經濟更加有效地迴圈,人們甚至不惜將共同體徹底瓦解成個體。身處這個由巨大資本帶動運轉的巨大都市中,建築人究竟應當如何應對?正當人們迫於尋找答案之際,地震發生了。 

去往岩手縣的釜石,需要坐新幹線到新花卷後,再乘車約兩小時穿越遠野的平野。靠近村莊的山脈在被黃色覆蓋的梯田盡頭蔓延,其間時而點綴著南部地區特有的呈L字形彎曲的民宅。這裡,依舊殘存著日本農村原有的美麗風貌。 

然而車穿過長長的隧道,逐漸接近釜石海岸時,沿途的風景驟變。屋檐殘骸雖然已基本得到清理,然而所到之地處處殘留著海嘯肆虐後的痕跡。市中心的商業街上,一層空空如也的建築鱗次櫛比,住宅區也只能從殘留的混凝土框架隱約分辨出建築原先的形態。然而即便如此,荒涼的釜石街道仍在一點點恢復原有的生機與活力。重新開張的魚市上,地震發生後曾一度消失的海鷗開始穿梭來往。清理過後的瓦礫間,野花在綻放。 

經歷了災難的人們,如今他們臉上的表情,與之前相比也鮮活了許多。在與他們交往熟識的過程中,那些曾被忘卻許久的故鄉記憶,又突然浮現在我的眼前。 

第二次世界大戰開戰的那一年,我在京城(現在的首爾附近)出生了。兩歲的時候,我被帶回父親的故鄉信州,在那裏度過了少年時代。那時,我每天都赤足奔跑在山脈環繞的諏訪盆地的田野上。那裏的冬天,寒冷程度絕不亞於東北地區 。人們就是在這樣的自然環境中從事農耕,過著集體意識強烈的生活。在一次次造訪東北的過程中,故鄉的記憶突然被喚醒。 

對於少年時代的我而言,東京是一個僅存在於幻想之中的地方,那裏令我無限憧憬。我第一次隨父母來到東京,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對於一個禿腦殼的鄉下孩子而言,東京仿佛是一個夢幻的世界。一切人與物,在自己眼中都熠熠生輝,無論對方對我説些什麼,我能做出的反應也只有垂首點頭稱是而已。 

從那以後,東京對我而言就是世界的全部。初中三年級時我搬到東京居住。在考入當地的高中後,我總算有勇氣嘗試成為東京人中的一員,但即便如此,心中的那種自卑感依舊未曾消失。 

當我在大學開始學習建築時,恰逢東京申奧成功,隨著首都高速公路的建設與新幹線的開通,東京成為了世界上屈指可數的大都市。因此當我開始獨立從事建築設計後,設計建築的初衷和目的依舊圍繞著東京。如今重讀當時的文章,不禁為自己當初對東京的迷戀而驚訝不已。 

東京給予我的是一種“新鮮感”。也許我一直在堅信,東京這座城市能夠提供給我實現未來夢想的一種東西。對於我而言,“現代”即等價于東京。 

二十世紀八〇年代,東京沉淪于泡沫經濟之中,徘徊在這樣一個都市空間中的我,産生了一種想法——我想設計出在空中飛揚的布一般無存在感的建築。更靈巧,更透明,更輕薄, 更平坦……游離于地表,成為裝飾這個世界的無數浮游標記之一的遊牧建築。 

然而迎來二十一世紀的東京,曾經的魅力已不復存在。它已經不再是那座讓我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城市了。 

曾讓我一直固執追尋的東京建築,如今不過是將原本無法看到的巨大資本潮流可視化的裝置。我從那裏絲毫感受不到可稱為夢想或是浪漫的東西。或許,這正是現代社會行進的終點站也未可知。然而,從以數萬年計數的人類歷史視角而言, 現代社會不過是稍縱即逝的一個瞬間。在它之後,勢必會誕生一個充滿夢想的嶄新的自然世界。

在去往災區期間,我也在期許著尋找與未來世界接軌的自然。身處東北地區,我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故鄉一般。自從離開信州以來,我第一次發現鄉下竟如此有魅力。一直在奔赴東京的旅途中風塵僕僕的我,似乎在走過一巡之後又回到了自然之地。 

然而對於我而言,這正是尋找建築之旅的起點。 

東京已然失去的富饒,在東北依舊存在。為何“富饒”,因為在那個世界中,人與自然合二而一。人們對生活在自然的恩惠之中心懷感恩,因此即使為自然的兇猛之勢所屈服,也絕不會怨恨自然,更不會對它失去信賴。無論歷經多少次海嘯,人們在災難過後依舊發自內心地希望重返海邊,這就是zui好的證明。 

災區今後的復興無疑會面臨重重困難,用五年或十年短暫的時間重建起安全美麗的街道似乎是不可能的。然而,在這裡一定存在著與東京那樣現代都市隔岸相望的未來街道的雛形。大地震仿佛用慘痛的代價告訴我們,二十一世紀人類社會的模型並非是東京,而是存在於東北這片土地上。因為,對自然和人類失去信賴的地方,不可能成為寄託人類未來之地。

《建築,從那一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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