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關於今社畫會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4-08-13 16:53:40 | 出版社: 《收藏拍賣》

高劍父先生是一位熱心的美術活動家,一生有過許多計劃與夢想,從史料上看,也組織過不少書畫社團,如20年代初組織過“畫學研究會”(該會繫於簡又文《革命畫家高劍父——概論及年表》1920年項,《傳記文學》第二十二卷第二期。台灣),1927年在上海籌組過東方國際美術協會(《東方國際美術協會之籌備》,1927年6月2日《申報》);1934年又擬組曼殊畫社(一鶚《高劍父擬組曼殊畫社》,1934年10月24日香港《探海燈》)。遺憾的是這些書畫社團,報上雖有記載,而未見有活動的記錄,在許志浩先生的《中國會美術社團漫錄》中均不見諸著錄。40年代,高劍父又有今社之組,鮮見於報,僅見於香港張惠儀女史在1999年出版的《香港書畫團體研究》一書的附錄“香港書畫團體概覽”中,但語焉不詳,僅有不足二十字的介紹:“成立日期:1944年。創會會員:由高劍父等創辦。”所依何據,不得而知。今擬對今社資料稍作梳理,以供史家研究。

 

關於今社畫會

文、圖:黃大德

今社成立時間之分歧

今社成立於何年?一説是1945年日本戰敗後楊善深回廣州,與陳樹人高劍父等成立今社畫會。持此説以楊善深各個版本的藝術年表為主。但高劍父與楊善深1945年還卜居澳門,1946年7月才有高劍父從澳門回粵消息;而據“關山月年表”載,關山月是年在成都、重慶,1946年才回廣州;陳樹人則自兒子陳復犧牲後,離穗15年,到1947年5月才再次踏足廣州。由此可見,楊善深1945年成立“今社畫會”之説是不能成立的。

另一説法是關山月的1947年説。關山月在回憶中言之鑿鑿地寫道:

1947年暮春,陳樹人從上海回廣州探親,住在他的親家、清末探花桂南屏家裏……一天,高劍父、趙少昂、黎葛民、楊善深和關山月等一班師友請師伯喝茶。陳樹人即席寫了一首七絕贈高劍父後,提議:“這些年戰禍頻仍,故人星散,今天難得碰在一起,何不聯合辦個畫展,以作紀念?”

大夥一聽都非常興奮,一齊把視線移到高劍父身上。

高劍父沒有猶豫,即刻朗朗附和:“樹人兄這主意好極了!我們這個聯展不但是個紀念,也是一個彙報,讓社會都知道我們這幾年做了些什麼。還可以通過聯展把鑼鼓重新敲響。”

高師表態,一錘定音,當場便確定了參加聯展的名單:

高劍父 陳樹人 黎葛民 關山月 趙少昂 楊善深

這個陣容包括了嶺南畫派兩代人,卻是當時這個畫派的代表人物。

大家都非常重視這個展覽,每人都把自己最滿意的作品拿出來,不幾天就湊足了一百幅。由於參加聯展的是嶺南畫派的代表人物,參展的作品又是他們的代表作,所以畫展的品質很高,影響甚大。開幕之日參觀者把廣東文獻館的大門口圍得水泄不通,展出期間廣州各大報紙連篇累牘報道參觀盛況和盛讚畫展的成就。這次聯展是嶺南畫派一座具有歷史意義的里程碑。為了紀念這次畫展,根據陳樹人的建議,六人合畫了一張畫,然後用抽籤的辦法,誰抽中歸誰。同時六人合拍了一幅照片,共曬了六張,每張都有六人的親筆簽名,也各執一張留念。關山月幸運抽得了這張畫,畫面全是花卉:楊善深寫白杜鵑、趙少昂畫桃花、陳樹人作竹、黎葛民染紫杜鵑、關山月補紅梅,最後高劍父題跋。”(關振東《情滿關山—關山月傳》,1990年,中國文聯出版公司)

但筆者認為,兩種説法均有誤,今社成立的時間應在1948年5、6月間。關山月的説法無疑將成立的時間提前了一年,應是記憶之誤。

 1948年11月27日香港《華僑日報》刊登的“追悼陳樹人先生專刊”中,內有楊善深《追悼陳樹人先生》一文,是為首次見到“今社”的記載:“先生(陳樹人)與予及劍父、少昂、山月、葛民、雄才共七人,組織今社,擬每年屆中秋節,各出作品展覽。是年中秋本係第一次展出,嗣以事改廷,今社開展未成,先生遽歿,事未果行而願何時以償之。”該專刊還刊登了“今社成立紀念合作畫”《花卉》,題款為“樹人山月葛民少昂共繢,善深補竹成之,劍父題。”(圖1)

1948年間以廣東省立民眾教育館名義分別在廣州和香港舉行的嶺南國畫名家書畫展覽。也就是説,上文提到的1948年的展覽,亦即此次由廣東省立民眾教育館名義舉辦之展覽。是次參展者有陳樹人、高劍父、趙少昂、關山月、黎葛民、楊善深六人。對於這次展覽,簡又文在《高劍父年表》中並沒有提及。但由??編的《陳樹人先生年譜》記有:“四月,‘高劍父、陳樹人、黎葛民、趙少昂、關山月、楊善深六人合作畫展’開幕,由廣東省立民眾教育館主辦,初展于廣州市圖書館;同年六月移展于香港聖約翰教堂,在百粵藝壇上極一時之盛。”可見,關山月將今社成立之時間誤記了。廣州藝術博物館院藏的一張畫,恰恰可視為這段六人合作辦展歷史之見證。登記在高劍父等名下的《 圖》,其題識為:“樹人、少昂、葛民、山月、善深共繪是圖,老劍為之題端。時卅七年五月也。”

今社的展覽計劃

今社之成立,應是出於以此社名義組織展覽之目的。上文所提到1948年《華字日報》的資料,也提到“組織今社,擬每年屆中秋節,各出作品展覽。”組織今社與策劃展覽有著緊密的內在因果聯繫。

至於今社的展覽計劃,此前深藏閨中無人知。直到2009年廣州市荔灣區藝術檔案館、楊善深藝術研究會合編的《楊善深珍藏師友書信集》出版,原來黎葛民、趙少昂、關山月和楊善深等人就籌備組成“今社”展覽屢有書信溝通,但枝節橫生,中歷趣事不少。

1948年6月22日,關山月致楊善深函:“先後來示並星島特刊均拜收,謝謝!香港畫展為風雨影響,既屬天意,夫復何言?弟決於七月初間先赴京滬,利用暑期可以走遠一點,因為香港隨時有機會去。此行目的一,弟為著取回四川運京之行李;第二,順便舉行南洋紀遊畫展。中秋(9月17日)前可趕回來參加今社畫展。少昂兄動止如何?港間好友統此道念。專此謹候暑安。弟關山月頓首。六月廿日。”(《楊善深珍藏師友書信集》p:222)

關山月信中所指的特刊,應是指1948年6月8日至12日在香港為配合六人畫展《星島日報》出版的“廣東省立民眾教育館主辦嶺南六名家書畫展覽會專刊”,並在此基礎上輯印的《嶺南國畫名家書畫展覽特刊》的小冊子,特刊除伍瑞鍇《美術在我國現階段上所發生的幾個問題──代序》一文外,分別載有《高劍父先生小傳》,白羽《作世界藝壇看陳樹人先生的畫》,《介紹趙少昂先生》,伯勝《介入關山月先生及其作品》,明《介紹花鳥能手楊善深先生》,卷簾樓主《黎葛民先生傳略》。信中關山月透露了將赴京滬,並會趕在中秋回來參加今社展覽。這是至今所見關於今社的最早的史料。

回頭看看關山月的回憶,1947年應為1948年之誤,但他言之鑿鑿 “為了紀念這次畫展,根據陳樹人的建議,六人合畫了一張畫”,同時“六人合拍了一幅照片”,而這張照片如今已成為一張經嶺南畫派典性的照片,拍攝的地點(也是南國畫名家書畫展覽會的地點)是廣州中山圖書館(即今之是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之少兒圖書館)而非廣東文獻館。聯繫到《華僑日報》所刊的六人合作畫清楚標示為“今社成立紀念合作畫”,而廣州藝術博物院藏所藏六人合作畫中高劍父所題畫作時間為“卅七年五月”,可知今社的蘊釀成立的時間應當是在廣州和香港展覽之間的時段。

關山月致楊善深的函件,不僅為我們提供了今社成立時間和籌備中秋節展覽的重要資訊,同時也説明瞭他是十分重視這次繼嶺南國畫名家書畫展覽後的今社展覽的。

今社的成員

楊善深在《追悼陳樹人先生》文中稱今社是七人,而“今社成立合作紀念合作畫”僅得六人,獨缺黎雄才。黎雄才因何缺席?這在9月5日趙少昂致函楊善深函中找到了答案。

“善深道兄:前兩度手書均悉,曾奉復一函,諒邀臺察。昨晚歡宴樹老,席後與劍、樹兩老及葛民、曙風五人商談關於今社展覽事,劍、葛主張遲開,弟主依期,結果仍以精到為原則。且山月、雄才未有歸期(樹老雲山月下期船南返,並説渠滬展成績不甚佳)。今改定於舊曆元旦初三至初七五天,作品以十五幀為限,最大不能超過大宣度。距今尚有四月之久,集體辦事意見每難一致,空費吾兄趕制精神。中秋節屆,足下亦來省一遊否?荔子灣畔,可以暢談風月也。曙風提議參加方人定。樹老、劍老均不贊同。弟或擬節後三四日來港一行。少昂,九月五日。”(《楊善深珍藏師友書信集》p:178-179)

是的,此際黎雄才正在西北寫生,是年5月15日他在西北寫生途中給高劍父寫信報告近況,這封名為《西北來鴻》的信刊於是年6月3日《前鋒日報》上,至10月25日《前鋒日報》才報道“黎雄才近由西安赴峒山寫生,約十月底可以返穗雲”。也就是説,陳樹人病逝時黎雄才還未回粵。因此聯合展覽及今社的籌備,他都不在場。因此紀念合作畫中他也是缺席者。

趙少昂此函的重要性在於它所蘊含的資訊。

原議中的中秋展期將近,同人對展覽時間出現分歧:高劍父、黎葛民主張延期,而趙少昂主張依期,表面是“山月、雄才未有歸期”,但結果是考慮展覽應“以精到為原則”,還是改為明年舉行。

耐人尋味的是,趙少昂明知“山月、雄才未有歸期”,為什麼還主張依期舉行?筆者認為,其中一個原因與陳樹人談及關山月“滬展成績不甚佳”有關。陳樹人因何得悉關山月在上海展覽的情況呢?原來他在是年6月到上海及南京,參加幼女陳真魂婚禮。7月10日,關山月到上海籌備畫展,陳樹人為他設宴洗塵。至8月9日,關山月西北及南洋紀遊寫生畫展在上海大新公司四樓畫廳舉行。關山月是次滬展,上海《申報》只是在展覽前有一則簡短消息,開幕後沒有後續報道,這是否與“成績不甚佳”有關?不得而知。其實,在4月廣州舉行的《嶺南國畫名家書畫展》時,嶺南畫派的密友陳達人就對六人展品遂一作過點評,對於關山月的作品,陳達人認為他的畫變得最厲害,以西畫之所長混合國畫表現,取得了成功。但指出他“國畫走向裝飾之路,關先生在畫裏提出這問題,很有討論的價值”,同時也指出,以西畫的眼光來看,卻有點不舒服(解剖不很準確)”。當然,評論歸評論,都帶有個人的主觀色彩,大概不能作準。但筆者曾見一《嶺南書畫展覽書畫登記冊》(卅七,四,廿四),冊中詳細記載了六位畫家參展作品名稱、自訂價格及各人售出情況。關山月的出品如下:

人物(牛)二千,

人物(三男一女),五千;

激流木筏,三千;

人物(船)三千;

人物(紅衣土人)三千;

人物(佛跡)三千;

人物(南洋)三千;

人物(二男三女)三千;

人物(人力車)三千;

人物(傘),三千;(5651-5652)

暹羅舞蹈,六千;

終南秋訊(非賣)

夜蔭市集(非賣)

浴罷(非賣)(p:5644)

(筆者按:畫價的單位是萬元。二千即為二千萬元。1948年1月份廣州公教人員底薪以30元為基數,乘以115000倍,即最低薪酬為340萬元。)

據關山月回憶,參展者拿出來的,都是自己“最滿意的作品”,是“代表作”,但售出情況根據記載如下:(5639-5640)

陳樹人先生出品畫十三幅,字兩幅,共十五幅。(非賣品一件)沽5,存10;

高劍父先生出品字十七幅、畫5幅,共二十二幅。(畫作皆為非賣品)沽1存21;(徐佛舟定15千萬,來港幣一萬元,新一千三百萬,國幣二百萬元)

趙少昂先生出品畫二十九幅,字二幅,其三十一幅,沽三存二十三;

楊善深先生出品共十六幅,沽1存15;三千,四千,三千,八折。

趙少昂楊善深合作畫共十幅,(原登記將四碟誤入合作畫)沽三存七。一千五百萬,一千五百萬,一千五百萬,關山月先生出品共十五幅,(完)黎葛民先生出品共畫十六幅,沽一存十五。

據此,關山月在《嶺南國畫名家書畫展覽會》中,展品售出記錄是零。當然我們無法得知在上海的展覽中是否定價出售,如是,我們也無從知道售出成績幾許,也不知道陳樹人説他“滬展成績不甚佳”是以什麼標準而判斷的。但從當時物價飛漲、民不聊生的國情下,畫家開展覽的目的就是為了出售,希望借此糊口或養妻活兒。1948年趙少昂給楊善深的信中也提到“張書旂此次在省展覽,據棨兄等所雲,頗不得意。渠已匆匆返港。”所謂不得意者,亦是賣畫成績不佳。

但可以想像,陳樹人在婉惜之餘,亦為今社展覽有所擔心,因此“以精到為原則”作出了延後四個月的決定。當然也希望黎雄才能趕得及回來參展。

另一個重要的資訊是,陳“曙風提議參加方人定。樹老、劍老均不贊同。”(陳曙風1926年任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宣傳部編輯幹事,三十年代任《廣州民國日報》編輯)

方人定是高劍父的大弟子,1927年作為高劍父的代言人與國畫研究會的黃般若論爭,名聲鵲起,後東渡留學,在日本期間發現老師作偽證據,愧而嘆曰“黃般若不欺我也”,力勸老師及早醒悟。1935年學成歸國,畫風大變,9月春睡畫院舉行了盛況空前的“歡迎方蘇楊黃歸國展”,方人定夫婦近百幅作品,繼而方人定11月又在上海舉辦了個展,飲譽全國,認為此展“絕後雖不能説,但是空前,他是當之無愧的”,因而被稱之為“時代畫家”。 1948年方人定重新“橐筆江湖”,關於對他的報道別具一格:“畫人方人定,年來蟄居鄉間,閉門寫作”;“名畫家方人定,數年來在家園埋頭製作,得巨制百幅之多,擬於舊曆正月之中旬,在廣州展覽,不收門票,不定價賣畫,為藝術而札硬寨,打死仗。”終於,2月27日至3月2日,方人定畫展在廣東文獻館舉行,國畫研究會主將趙浩公抱病前往觀看,轟動一時,汪潛、簡又文、關山月、梁錫鴻、王益論、李撫虹、司徒奇、陳之佛、歐外鷗、鄭春霆等紛紛撰文,予以高度評價:認為“這正是中國畫史上劃開了新進展的一頁”。

今社若奉行“以精到為原則”的話,陳曙風提議參加方人定今社的展覽,這無疑是最佳的選擇。但為什麼“樹老、劍老均不贊同”?原來方人定因在1940年從美國回來後,與李撫虹、黃獨峰、黃霞川、黎葛民、黎雄才、關山月、司徒奇、羅竹坪、趙崇正、蘇臥農、伍佩榮等因不滿高劍父的作偽和對學生實行家長式統治,組織再造社,次年在港澳舉辦畫展。於是國畫界人人都知道這是學生反對老師,雖然再造社只是曇花一現,但弄得高劍父非常狼狽,登門請罪,這成了高劍父不僅僅是心中的刺,而且是眼中釘。1948年,再造社事件中被視為主角的方人定,再次成為廣東畫壇的焦點。而恰恰在1948年方人定舉行個展之際,也許是巧合,鄭春霆在幾位畫人傳中大談各傳主在再造社後畫風的轉變及成就,另一方面,李育中在《大光報》發表《談折衷的畫——特提供一些問題》,再次引發了廣東畫壇對“新國畫”與“折衷派”的論爭。參與論爭的,已不再是國畫研究會的成員,而是西洋畫家、理論家如王益論、胡根天、羅一雁、陳思鬥等諸君,方人定也先後發表了《繪畫的折衷派》、《國畫題材論》、《藝術的論爭》三篇文章,嚴厲地批評折衷派折衷不徹底,採用了“處於半死狀態”、“可笑”、“低能”、“開倒車”等激烈的詞彙對折衷派進行批評,在《國畫題材論》中,方人定更橐筆直指高劍父的教育思想和作風:“我已離開了十多年的新國畫放飛彈的大本營,這次歸來,曾參觀過一次,見國畫科的實習室,四壁所懸的畫或畫稿,一幅是未完成的孔雀,一幅是帶魚食蝦,和三兩張斧劈皴山水之類,這無疑的是臨摹,我們不應責怪初學的莘莘學子,可是,這是三十多年前的作風,孔雀、金魚、獅、虎,是二十年前新派畫家的拿手好戲,在今日藝術思潮來論,早應唾棄了,偏還是死守著這一類東西做繪畫的主要題材,因而陷於四面楚歌,徒令吾愛吾師吾愛吾道的我,為之長太息而已。”這無疑令高劍父深感震怒,於是便有了高氏的關門女弟子呂媞的丈夫李焰生發話:“願你們討高之師,旗開得勝,馬到功成。高氏廉頗老去,固無能力”;“高氏是本師,要打倒,年青的後輩,也不準抬頭,你的藝術態度,在倫理上,叫做前無祖宗,後無子孫。”在這種情勢下,高劍父及陳樹人堅決拒絕讓方人定參與今社展覽,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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