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你當年為什麼會想到做《雙頭車》? 李:我想這也許就是興趣、熱情,就是萌動的那種感覺,我想做一種有新鮮感別人沒做過的東西。這幾年,我慢慢發現那個階段已經過去了,就是在青春期時,特別想做特殊的很牛的東西。後來發現,我特別想在作品裏面慢慢地接近某種精神層面的東西。譬如鐳射,我就希望能將它與靈魂對接,也不能説是生死,但是有著很強的儀式感。然後我做亞克力,慢慢也往那上面靠,其實這也是一個特別慢的過程。 藝:可不可以理解為:在一開始時,你做作品還是在“上意識層面”即理性的、清醒的層面中做文章,但隨著探索的深入,慢慢地研究到了潛意識層面,把作品變成越來越不可言説的東西? 李:對,肯定是。我的雙頭車,肯定能用語言形容出來,就是可以有多種解釋、描述,比如:矛盾的、悖論的、沒有方向感的,再向後面做,慢慢的就用語言表達不出來了。嚴格來説,我後來做的很多作品,就物質材料而言,它就是一個燈,但在一開一關的時候,你沒法用語言去形容。 藝:這個轉變過程的節點是在什麼時候? 李:我覺得就是在用鐳射做作品的時候,也許多人會認為我找到了一個特殊的媒介,屬於我自己的語言和表達方式。其實每一次用鐳射,我都是為了表達 自己內在的、強烈的感受。鐳射的感染力,直接就能感動我,所以我很明確地傾向於用這種感染力去表達東西。在做作品時,我真的就像一個學生似的,我特 別清楚,這個東西它傳達了什麼,然後我就記住這個感受了,在做新作品的時候,儘量把這種感受再散發出去,即便我換了另外的方式,這種情緒也還是屬於我。 藝:有可能完全不同的媒介,但情緒、主題,那種精神性的東西都是一樣的。 李:完全不同的方法。我也是希望以後再往下走,其實就是尋找感覺,我無所謂用什麼方法,什麼符號,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表達的那種狀態。 藝:你與“燈”的那次邂逅,應該是2005年吧?之後做了一批以LED為媒材的作品。 李:那是在2005年的成都雙年展期間。布完展後,我們一起到成都的一個迪斯可舞廳放鬆一下。在一個特別大的空間中一縷綠光掃過,那個時候我發現鐳射有表現力。開始時,我認為的它的表現力,就是理性、工業感,很刺激,當時我一看就有感覺,我知道肯定能做作品。後來我就用它來做了《籠子》,其實那個完全是對這個材料的一種解讀,因為我覺得它像固體。 藝:雖然“光”這個媒介通常被理解為是虛幻的,但是你把它理解為是有實體感的物質。 李:對,我覺得光是特別像一個實實在在的東西。最開始時,我表現的鐳射是虛實轉換的,在實在的固體與虛幻的漂浮物之間轉換;再往後表現的是光和煙之間的互動,這就慢慢地進入到了靈魂層面的探討。我對一個材料是慢慢熟悉、學習的過程,我會慢慢發現它的各種特點。比如光這個東西,它是虛擬的,但是它又能做出這麼真實的感覺來,這種轉化,我是挺迷戀的,就因為這種感覺,我才就這麼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藝:對於這個材料,你開始接觸到的是它的物理屬性,然後慢慢把你的情感、精神融入其中。 李:對,與情感與精神有關。其實情感也不準確,我覺得就像聽聖經,假如是信徒的話,你肯定不是用情感去聽,而是你一聽就被鎮住了,那種理解是一種真正的理解,不是解讀出來,或者在用理性分析判斷出來,而是靈魂深處直來直去的交流。 藝:從畢業到現在,你做過這麼多作品,一直在探索各種材料的可能性。在創作時,這些材料給你什麼樣的感受,它們是有著什麼樣的屬性? 李:材料對裝置來説,就如同顏料之於油畫,它有質感、有性格、有情緒。我很早就發現不銹鋼、管材它就有用特殊的表情,比如我的新作《被束縛的犀牛》, 那種表情讓你看完了,就會覺得材料與它表現的物象之間有一種內在氣質上的“同構”。不同的材料在質感上都有自己的個性,一定要用的特別合適,才能將這種性格釋放出來。無論我怎麼使用它,都不是在創造什麼新方法,我關注的是我在表達什麼,換而言之,就是怎麼用,才能將我的感覺釋放、表達出來才是最重要的。 藝:在創作過程中你接觸到的各種不同的媒介時,有沒有哪些讓你特別印象深刻? 李:在做作品《貪心不足》時,我第一次用鋁塑板做作品,用這個材料模倣蛇皮、鱗片。這是個用一千層鋁塑板羅列出來的雕塑,兩層金屬板夾一層黑色的塑膠,那個金屬板特別薄,塑膠又是化學材料,它怎麼可能倣出生物的感覺呢?但當這東西放在那裏時,讓我感覺它身上就是有鱗似的,而且還是“帶魚”似的那種鱗,斑斑駁駁的那種帶有熒光粉的那種感覺。當時我就覺得不可思議,鋁塑板是一種用於建築立面上的材料,怎麼能想像出它可以做成動物?當我將它立著用的時候,那種質感展現的特別強。 藝:我發現在你的作品中這些材料語言是“輪迴”出現的,一個材料過一段在另一個作品中還會出現。比如説“車”的材料你做畢業作品時用,後來又在 《SOFA?CAR?》中與沙發結合;當你用LED燈創作的時候,一輛撞廢的切諾基吉普又出現在了作品《游離》中,此時又有了鐳射和車和包裹語言的結合,好像是你的語言越來越綜合? 李:確實有這種過程,為什麼會做沙發,為什麼會做床,可能確實有某種潛意識在裏面,這個是解釋不出來的,再往後做,這些東西都能往那個方向去,最終歸向一點。我覺得如果能夠達到那個程度是很自由的,一齣手就奔那個方向去,我覺得現在還不行。 藝:我採訪過老一輩當代藝術家,當我問起他們為什麼用這些新的媒介和新的非學院的語言的時候,令我印象最深刻一個觀點就是,他們認為在當時的社會中,學院的那種“蘇派”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無法與中國當下的社會同步,作品的形式語言與材料語言沒法和社會現實交換,沒法和社會溝通。那麼從你畢業開始做雙頭車開始,你是否也是因為意識到要和當下的社會現實對話,才選擇了新的媒介和語言? 李:我畢業以後不用我學過的擅長的方法,這是某種“暗合”吧。當時上學學了5年,我特別了解泥塑能做什麼,而且我也特別清楚做泥塑時我是什麼狀態,這是特別過癮的,當我用擅長的方式來表達的時候,那是自戀式的陶醉。我們去理解雕塑中的三維之中的這個形體,我四年都是在學院裏研究這個,但是這個過程,整個來龍去脈,給我留下印象最深——我知道長時間的學習一個東西的規律,這裡面有起有伏,有時清楚,有時糊塗,有這麼一個過程。 藝:就是在這五年,你和泥這個材料深入地談了一次“戀愛”,畢業之後,雖然你“拋棄”了它,但是已經深知這種“談戀愛”的方法了。 李:對,用一種固定的方式來“談戀愛”。畢業之後,我就有了一個“逆反”的心態,因為我學了太長時間的泥塑了,再讓我用它做什麼都覺得不刺激,對於我而言泥塑已經沒有未知的東西了。於是我就做了《雙頭車》那樣一個作品,那個作品就是一個開端。做這個作品的過程就像是我短暫的上大學的過程,從未知到成品,慢慢摸索,像做一個長期作業似的。這個過程就告訴我,我可以做我不會幹的事,就是我只要想到了,我肯定能做到,只要是靠譜的想法。 “暗合”是就當時整個社會的狀態,我覺得就是一種“逆反”。用好的詞來形容就是“蓬勃”的狀態,什麼都是新的,什麼都有可能。2003年我畢業,當時我在北京,整個人都是死裏逃生一般的,2003年“非典”一解禁,幾乎沒有人在家吃飯,都是在排擋中聚,整個人一下都放鬆了,整個社會就有一種解放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