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道用過晚飯,讚化送玉良進了他的臥室,他告訴她:“你不用擔心,就住在這裡,飯有得吃,我還可以教你讀書。他們不來催你回去,你就不要走。” 玉良睜著充滿了深情的大眼睛望著他,不無激動地回答:“大人,您真好,若是有一天我能報答您的恩德,那就是我一生最快樂的事了。看來,今生今世我是享受不到這種幸福。不過,我可以伺候您,掃地、抹灰、做雜事……” “不要講遠了,你看怎麼過得不拘束就怎麼過。不過,人總是需要有些知識的,有了知識,可以變得聰明,心胸開闊,還會給生活帶來力量和勇氣。從今天開始,我教你讀書識字,頭天上的課,第二天要背出,寫出來。今天暫且教你這篇短文《愛蓮説》吧!就怕深了點。”他隨手拿過《周元公集》,翻到這一篇,逐字逐句教起來,直到玉良能讀通他才離去。 他回到書房沒有馬上脫衣就寢,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像藤蘿樣糾纏著他的心。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感到人生道路的艱難,還沒到任,這裡就給他設下了圈套,想用一個無辜的姑娘來收買他。他想揭穿這些嗜利成性的商賈的陰謀,那就無異於置可憐的姑娘于死地;留下了這個姑娘,明早消息就要在整個蕪湖商界傳開。他不如將計就計,既讓這些人以為他上了鉤,又暫時庇護了玉良。他為他的決定感到滿意,心裏也坦然得多了,便解衣躺到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這一夜,玉良卻是如臥針氈。潘大人冒著犧牲自己名譽的危險收下了她,又讓出了臥房,她感到不安;潘大人教她讀書識字,鼓勵她學知識,明事理,這猶如在她空漠暗淡的心裏點起了一盞燈。她覺得眼前有條模糊的路徑,她決定向那裏走去。一時睡意全消,她又默默地背起那篇文章,越背越覺得其味雋永,她真的愛上了這高風亮節的荷蓮了。愛,使她振奮。她一骨碌坐起來,悄悄披上了衣,坐到案前,捻亮了燈,隨手拿過一張紙,在上面畫起蓮來。她雖然是第一次執筆繪畫,但她母親的藝術細胞遺傳給了她。她很小的時候,就曾用小指甲在粉墻上刻畫過家門後的溪流和浮游在上面的小鴨;怡春院後花園荷池內的蓮花,即使閉上眼睛也能清晰地在腦際再現它那種綽約風姿。她按記憶中蓮的形象再加上她心中的節操,就在紙上勾勒起來。畫完後,還在右上邊抄上了今晚學的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做好這一切,她吹滅了燈,摸上床,安然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監督大人就出門了,出門時説話的聲音,玉良也聽到了。其實,她早就起來了,只是不敢造次開門罷了。她把臥室整理得有條不紊,擦拭得窗明几淨,直到初夏的陽光上了花窗,在臥室的粉墻上繪出了金色的壁畫,她才意識到腹中有些不受用。她想出門去找好心的老伯,剛把門拉開條縫,善良的老家人恰巧端來了飯菜。玉良慌忙開開門,雙手接過托盤,歉疚地對老人笑著説:“大伯,難為您了,我自己來,你有什麼事要我做的,就叫我一聲。”説完又對老人感激地一笑。老人笑成一朵金菊樣的臉上,漾出了慈祥的光。 這一天,玉良沒有邁出臥室一步,老人按照他家主人的吩咐,給她送了三頓飯。她將昨晚學的那篇文章背得滾瓜爛熟,抄過幾遍後,又默寫了幾遍。當夕陽從西窗上消失的時候,她有些不安了,她的聽覺神經繃得像琵琶上的弦。大門口一點響動,她都以為是潘大人回來了。幾次跑到窗前顧盼、凝望,幾次失望。潘大人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好像給她晦暗的生活帶來一股新鮮色彩,一縷明霞,她第一次感到世界上有色彩,有善美,有像蓮樣品格的人。她過早枯竭的心田感受到濛濛細雨的滋潤,嘗到了一絲淡淡的甜味。同時,又感到有所渴求。大人還沒回來,她有些惆悵,心上有種説不出的滋味。她盼他早點回來,再給她講篇文章,給她帶來知識。即使她在他面前感到拘謹,有些不自在,但她又希望能在他身邊多呆會兒。這種心情隨著夕陽微光的收起,越來越強烈,她有些心神不寧,坐立不安,一會兒佇立窗前掀開窗簾的一角,屏息傾聽大門口的動靜;一會兒又回到桌前,拾掇那已很整齊的文房四寶。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了,她也沒點燈,索然無味地坐在床沿,摸著琵琶,輕輕撫動琴弦,小聲地唱起了小蘭教給她的那首舞曲: 溪中春水清, 岸與春花明。 …… 一曲結束,她長嘆一聲,就斜倚在床上。突然,“嘶”的一聲,有人點亮了燈。她嚇了一跳,嘭地坐起來,站在燈前的,就是她所期待的人。她姍姍地向他走過去,叫了聲:“大人,什麼時候回來的?” “啊,聽你彈曲子,好半天了!”讚化淡淡一笑,“你看,給你帶回了什麼?”他揚起手,是套新編的高級小學課本。“我看你沒念過多少書,一開始就學古文有困難,還是按部就班地先易後難吧!現在先上課。” 玉良溫順地在他對面坐下。 新課上完後,讚化又給她佈置了第二天的練習,就起身準備回去。這時,玉良也跟著站起來,怯生生地望著他説:“大人,給我多講點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