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多括已經沒有多少知覺,他的一隻手搭在姐姐肩上,兩腳稀軟的在地上拖動。“不行,媽,你照顧弟弟,我去找輛黃包車!” 外面的天色雖然已經麻麻亮,但街上幾乎看不到什麼行人,更不用説什麼黃包車了。孫多慈只能茫無目的在在小街奔跑。從他們居住的石婆婆巷出來,向西跑到雙龍巷,又向南一路跑過薛家巷、吉兆營、同仁街,街上還是連黃包車的影子也看不到。孫多慈急得如無頭蒼蠅,“黃包車,黃包車,快,快,快些救救我弟弟啊!”她帶著哽咽的哭喊,一路狂奔。 終於在焦狀元巷和三眼井交叉口,遠遠看見有輛黃包車停在路口。“師傅,師傅,快一點,快去救我弟弟!”孫多慈像是看到了救星,喊著衝了過來。 黃包車夫是個中年人,粗粗壯壯,他把孫多慈扶上車。“你別急,先坐上來,告訴我,你們住在哪?” 孫多慈什麼話也不説不出來,只是把手向前伸著,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黃包車趕到石婆婆巷時,孫多括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母親孫湯氏緊緊抱著他,就坐在冷冰冰的石板地上。黃包車夫二話不説,搭起孫多括的手,就把他扶上了車。 孫多慈也擠在車上,把弟弟緊緊地擁在懷裏。 最近的也是最好的醫院就是鼓樓醫院,孫多慈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那裏。 弟弟已經人事不知,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之聲。 “多括,再忍忍,多括,姐姐會救你的!姐姐會救你的!”孫多慈滿臉淚水,聲音中帶有一種絕望。 母親跛著一雙小腳,遠遠地跟在黃包車後。 鼓樓醫院是南京最早建立的西醫醫院之一,創建者威廉姆·愛德華·麥克林(W·E·Macklin),是加拿大籍傳教士,同時也是位醫學博士。南京人親切地喊他為“馬林”,這所醫院因此也被喊作馬林醫院。馬林醫院的前身是馬林診所,地址先在北門橋附近,後遷到南花市大街,光緒十三年(1887),美國基督教會出資,當地士紳景觀察捐地,在鼓樓南坡建起了馬林醫院。之後醫院改為金陵大學實習醫院,1914年,正式更名為金陵大學鼓樓醫院。 黃包車夫幫忙把孫多括背進了急診室。值班醫生是一位中國大夫,他伸手翻開孫多括眼皮,只看了一眼,便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此時孫多括已經處於完全昏迷狀態,臉色蒼白,沒有任何血色。 孫多慈問:“大夫,我弟弟他……” “把病人拖成這樣,你們家人早幹什麼去了?” “大夫,求求你一定要救他!他是我惟一的弟弟,在南京中學讀書,各科成績都很優秀,老師都説他前途遠大啊!大夫,我求求你了!” “急性闌尾炎,已經穿孔化濃,如果早送來兩個小時……先送手術室搶救吧,能有多大把握,我也不知道。” 急診室亂成一團,當班的醫生、護士都過來幫忙。孫多慈跟在手術車後面,兩眼模糊地看著弟弟被推進了手術室。當手術室大門在她面前沉重合上時,她的心中突然升起強烈的類似山窮水盡的絕望感。 時間一分一秒流過,生命一分一秒流過,悲傷一分一秒流過。 母親跛著一雙小腳奔了進來,“多慈,多慈,你在哪?” 看見走廊另一頭母親一夜間陡然蒼老的身影,孫多慈又生出強烈的責任意識,父親不在身邊,自己就是這個家的主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哪怕天塌下來,也必須以自己微薄的雙肩,把它用力給頂起來。 半個小時後,值班醫生推開手術室門,一臉凝重走出來。 “大夫,我弟弟他……” “急性盲腸炎。闌尾穿孔,壞疽化膿,已經引發瀰漫性腹膜炎。如果送來得早,剖腹切除闌尾,進行腹腔引流,應該沒有多大問題。但你們耽擱時間太久了,我們實在無能為力。” “你是説,我弟弟他,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值班醫生十分抱歉地聳了聳肩。 手術室門再次打開,從裏面推出來的弟弟,身上已經蓋上了白色床單。 立在身邊的母親,無法忍受這悲慘的一幕,立刻昏了過去。 孫多慈拼命咬著自己的嘴唇,在這一刻,她不能讓自己倒下去。 天塌地陷。 日月無光。 徐悲鴻是通過李家應知道孫多慈的家庭變故的。匆匆趕過來時,孫多慈已經處理完了整個喪事。 “我回家時他已經在家裏了,就是説肚子痛,也沒有太在意。那時候要去醫院就好了,肯定能救得過來的,結果我沒有,還笑他一點男子漢氣質也沒有,結果卻是……是我害了他啊,我這個做姐姐的,連弟弟都保護不好,我……”在徐悲鴻面前,孫多慈硬撐出來的“堅強”,如冰山見到陽光,頃刻間化作一攤水。 孫多慈的弟弟孫多括,徐悲鴻曾經見過一面,很喜歡,聽説他也喜歡畫畫,還鼓勵了幾句。沒想到才十五六歲的小夥子,僅僅因為急性盲腸炎,治療晚了點,就送了一條青春性命。也實在是太可惜了。 “那天晚上睡覺前,我也擔心弟弟會不會有事,又想他一個大小夥子,鬧點小肚子痛,能有多大事,結果就忽略了。要是送他去醫院看一看,也不至於……” 徐悲鴻用雙手環抱著她,也不知該説些什麼話來安慰她。 接下來的情形更糟,母親因承受不了中年喪子的悲痛,病床上一倒,就再也起不來了。找西醫看過,找中醫也看過,都説不上是什麼病,就是頭昏眼花,就是渾身無力,就是飲食不安。無論你同她説什麼事情,都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著你,也不説好,也不説壞,甚至連頭也不點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