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天降不測風雲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9-07 09:36:36 | 出版社: 江蘇文藝出版社

接下來,打擊接踵而至,而且這種打擊,對於十九歲的孫多慈,可以説是致命的。

1931年的春節來得特別晚,立春都過去十多天了,到2月16日,才迎來一年一度的除夕夜。這一年,孫多慈和母親、弟弟是在南京過的。父親孫傳瑗和哥哥孫多拯依舊沒有消息。也正因為他們沒有消息,本來準備回安慶過年的,也不得不放棄計劃。人生地不熟,認識的朋友又少,所以在孫多慈的印象中,這個大年夜與去年的大年夜相比,特別冷清,特別慘澹。早早地一家三個人就上了床。

初一、初二沒有出門,大年初三是二十四節氣中的雨水,本想拉著媽媽和弟弟去夫子廟的,結果早上起來,推開門,只見綿綿細雨漫天而降,又起了風,風夾著寒意,雨絲之中,隱隱還有些雪粒。出門的計劃泡湯,只好又悶在家裏。弟弟孫多括在房間裏做寒假作業,孫多慈支起畫架,在一旁為他畫一幅頭像素描。

父親孫傳瑗對三個兒女的前途,早就有自己的安排,這一點,從三兄妹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其中“多”是隨族譜走的,沒有實質性的意義,但在與“多”相配的另外一個字上,孫傳瑗用盡了心思。大兒子出世,孫傳瑗正豪情萬丈參加清末皖省革命,取名用一個“拯”字,自然希望自已或者自己的兒子,能施盡全力,拯救天下受苦受難之人。拯,舉也。拯救,拯饑,拯弊,拯民于水火之中。大有“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的氣勢。孫多慈的“慈”,是孫傳瑗對女兒的一種偏愛,也反映出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包括他的個性,在經歷多次挫折後,有了新的轉變。激進的一面少了,溫和的一面多了,更願意用一雙“愛”的眼睛,溫暖世界,感化世界。幼子取名,單挑了一個“括”字,用意更是獨特。“括”的本義是“包容”。包括之“括”,概括之“括”,總括之“括”,囊括之“括”,等等。賈誼《過秦論》中,也有“囊括四海”之句。“括”的引申義中,也還有“約束”之意,“以禮括其君,使人于善也。”語出《孔叢子》。孫傳瑗對小兒子的期待,就不是簡簡單單字面上的含義了。

但事情發展並不按孫傳瑗的設計而行,大兒子孫多拯兩歲多一點,夫婦倆就發現他智力異常,雖説話走路與其他小孩沒有多大區別,但性格上有明顯的缺陷,喜歡獨處,不願意和其他小朋友交往,甚至不願意與父母做更多的交流。稍大一些,這些症狀更加明顯,連學校也不願意去上。有時候一家人在一起吃飯,他也不願意出來,只能叫傭人端進去。後來科學發達,把這種症狀稱之為“自閉症”,但在當時,包括孫傳瑗這樣的大文人,也不知道孩子“異”在何處。孫多慈倒是可心的小寶貝,襁褓之中就表現出她溫順柔和、小鳥依人的一面。越往大,她的這種個性就越明顯。而她對“文”的天賦,遠遠超出孫傳瑗的預料,有時父女倆坐在院子裏談論詩詞,看她那有模有樣的神情,孫傳瑗甚至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女兒。老三孫多括也如姐姐一樣文靜,但相比之下,更有男孩子特有的敏銳和悟性。什麼功課,無論國文、算術、歷史、地理,包括英語,只要他看過一遍,就能説出子丑寅卯來。學習成績自然出奇的好,小學、初中,各科成績,在班上排名從沒有落下前三名。有一個階段,孫多括也吵著要跟姐姐一樣學畫,結果只三五個月,畫就畫得與姐姐孫多慈不分伯仲。“吾幼弟恬,對於繪畫音樂,尤具有驚人之天才。姊弟二人,恒于窗前燈下,塗色傅彩,摹寫天然事物,用足嬉憨。吾父吾母顧而樂之,戲呼為兩小畫家。”但孫傳瑗並不希望他與姐姐同走行文之路,他更希望這個小兒子,能在理科方面走得更遠一些。“我們的這個家庭,要文理之道,一張一弛。”本應該是“文武之道”,但孫傳瑗對“武”不感興趣,因而也追趕近世中國的時尚,希望幼子多括,能出國留洋,以科學報國。不僅僅如此,因為大兒子孫多拯自閉現象越來越嚴重,基本就是一個廢人,孫傳瑗就更把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在小兒子孫多括身上。

孫多括是孫多慈的小尾巴,雖然兩人相差不到三歲,但孫多括對姐姐,完全是言聽計從。在南京中學,孫多括表現依舊突出,是各科老師爭相寵愛的好學生。孫多慈也為自己的弟弟感到驕傲。她曾經和徐悲鴻談心,説他們孫家真正的希望,就是她的弟弟。正是帶著這樣的感性色彩,孫多慈畫筆下的弟弟,是聰明的,是純潔的,是進取的,也是善良的。弟弟是她生活中的一盞燈。

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是,手中的這幅素描,居然是為弟弟畫的最後一幅肖像。

悲劇發生在開學後的第一個週末,寄宿在學校的孫多括和姐姐孫多慈,都從學校回家度週末。孫多慈回家稍晚一些,但一進門,她就感覺到弟弟有些異常。往日回來,弟弟如果先到家,總是滿臉陽光迎出來,即使手頭有事,也會清清脆脆地喊一聲“姐姐”。而今天,正在桌前做作業的弟弟,只是抬頭笑了笑,沒有起身,也沒有説話。他的一隻手,在桌下緊緊按著腹部。

孫多慈就有些急,問:“多括,你怎麼啦,哪兒不舒服?”

“沒什麼,回家時大概走得快了一些,肚子有些隱隱的痛。”孫多括回答。

“什麼部位?厲害不厲害?”

“具體也説不準,肚臍附近,偏上一點,也不是太痛,一陣一陣,悶悶的。”

孫多慈摸摸他的額頭,並不燒,但還不放心,要帶他去醫院。孫多括笑道:“不至於吧,肚子疼一點有什麼關係,喝點水就好了。姐姐你放心,我一個大小夥子,不會有事的。”

晚餐很豐富,母親知道姐弟倆回來,特意多燒了兩個菜,其中有孫多括特別愛吃的鹹菜燒豬大腸。但孫多括吃得不多,平平的大半碗飯。平時看見豬大腸,筷子伸出來就不願縮回去,今天只勉強也吃了幾塊。飯碗放下,感覺還是不大好,就打招呼先回房間休息了。

孫多慈看著弟弟的背影,隱隱有一種不祥之感,但沒往深處想,因此也沒有太在意。

大概是天快亮的時候,外面客廳的挂鐘“噹噹”敲過五下,孫多慈被一陣又一陣呻吟聲給驚醒了。側身起來細聽,是從弟弟房間傳來的,呻吟聲中帶有那有極度難受但又無法忍受的痛苦。孫多慈推醒母親,兩人趕緊披衣跑了過來,拉開燈,母女倆都驚呆了。

孫多括痛得滿床打滾,身上蓋的被子早掀到了一邊。他的臉色蠟黃,一頭虛汗。

“多括,多括,你這是……”

“姐,姐,我實在是痛得不行了。”

孫多慈伸手按向弟弟的腹部,發現他身上很燙,嘴裏哈出的口氣,也明顯有一種異味。壓在腹部的手稍稍用力,孫多括就疼得叫出聲來。

“媽,快幫弟弟把衣服穿起來,一點也不能拖了,得趕緊把他送醫院!”

母親已經嚇得六神無主,聽到女兒的催促,這才慌慌張張幫著把兒子的衣服套上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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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多慈與徐悲鴻愛情畫傳》 第三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