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他和她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7 13:34:38 | 出版社: 團結出版社

他惟一的一件毛衣,紅色的,是她臨別時為他趕織的,他很珍惜這件毛衣。有一年春天,他同一位法國同學利用假期帶著宿營的帳篷,駕僅容兩人的輕便小舟順塞納河而下,一路寫生。但第一天便遇風暴,覆舟于江心,他不會游泳,幾乎淹死,他身上正穿著那件紅毛衣,帶著那只金鐲子換來的手錶,懷裏有她的相片。幸而他最後還是獲救了,直到他回國後她才知仿佛曾陪他一同淹入過美麗的塞納河。有一回他托便人帶回國很漂亮的毛線,想讓她自己織件紅毛衣,那是1949年巴黎最流行的一種玫瑰紅,她用來織了兩件小孩的毛衣,第一件先給她老家的侄兒,第二件才給自己的孩子,她長得美,自己不稀罕打扮吧!

野心勃勃的他一心想在巴黎飛黃騰達,然後接她到法國永遠定居。有人勸他不要進學校以免落個學生身份,這對成名成家不利。但他還是認為應進學校認真學習,摸透人家的家底,同時他是公費生,按規定也必須進正式學院。無疑,他學習是拼命的,對愛情和藝術他永遠是那麼任性,自信。3年下來,他感到已了解西方藝術,尤其是現代藝術的精髓,但更明悟到藝術的實質問題,藝術只能在純真無私的心靈中誕生,只能在自己的土壤裏發芽,他最愛梵谷,感其虔誠。他吃了3年西方的奶,自己擠不出奶來,他只是一頭山羊吧,必須回到自己的山裏去吃草,才能有奶。祖國解放的洪流激起了海外遊子的心花,他想立足於巴黎的“意志”開始動搖。他給她的信中談這個最最要緊的問題時,她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答覆,她確乎不很理解藝術,更不理解藝術家創作的道路,但她願他的事業能如願,大主意只能由他拿,而她自己並不想一輩子住到外國去。她經常做夢了,夢裏永遠為他不再來信而焦急,一直到今天,頭髮斑白了的她,還偶然在夢中因等不到他在國外的來信而憂慮。他比她自私,他太重視自己的藝術生命,在回國與否決定性問題中她不過是天平上的小小的砝碼,但在關鍵時刻,小小的砝碼卻左右了大局。

1950年秋,他終於回到了北京,他接她和3歲的孩子到北京定居,開始過團聚的小家庭生活。他在美術學院任教,他的學術觀點總遭到壓制、批判,他被迫搞年畫、宣傳畫,心情很不舒暢。她又開始小學教師的工作,整天在學校裏忙,晚上還帶回許多要批改的作業。她疲於對付工作和生活,愛情嗎,似乎將忘懷了。她又懷了第二個孩子,將分娩,在家休息,陣痛難受,而他正專注于一幅關於勞模題材的創作,對她體貼很不夠,她感到傷心,作畫的事有那麼要緊嗎!而他既沒有畫好這幅畫,又未能索性停筆坐在床前守著痛楚中的她,也為此永遠感到內疚,深深譴責自己的自私,這樣的靈魂深處能誕生藝術之苗嗎!

他後來終於被排擠出美術學院,調至大學建築系任教,教繪畫技巧,倒也避開了“左”的文藝思潮的壓力。她也一同調到大學的附小任教。他們居住的條件改善了,他的母親從農村來到北京,照管小孫孫們。他的野心,或者説他對藝術的抱負並不因被批判而收斂,他不服氣,更加發憤作畫,奮力畫無從發表或展出的自己想畫的畫。經常因作畫耽誤吃飯的時間,又將有限的工資花在作畫的材料上,寒暑假還自費去井岡山等遠地寫生。她開始不滿,甚至有些氣憤,認為沒有必要這樣自討苦吃,憑已有的能力教課不是綽綽有餘了嗎。她回憶在沙坪壩時他專心攻讀法文,那是為了想到法國去,既然已留學回來,何苦還這樣苦幹,總是生活得那樣緊張,她從心底不高興,她不止一次地發誓:不管你有多大本領,下輩子再也不嫁你了。他聽了何嘗不感到深深的委屈和苦惱。他與她的戀愛起步于年輕和熱情,如今卻逐漸暴露彼此的巨大差異,他們不是同路人,他們間的距離在一天天擴大。他們已有了3個孩子,她擔負著整個家庭的安排,照樣照料他的生活,他很少管家務,一味鑽研自己的藝術,能説不是自私嗎?他也感到痛苦的內心譴責,但不能自拔。

一次工作的調動逐步消除了他與她之間在不斷擴大的隔閡。自從提出了“二百”方針,文藝界松了一口氣,他被調到新成立的藝術學院,回歸美術教學的本職。接著,她也被調到這學院搞美術資料工作。她教孩子們時一向認真負責,並感到是生活中的安慰,如今面對這外行工作,接觸的又都是大學生了,很心虛。她本來只關心他的飲食起居,不過問他的藝術,她嫁他,並非由於重視他的藝術,當他留學歸來在高等學府任教,她感到就可以了,她看到他帶回的大批高級畫冊,許多都是*畫,她不欣賞,尤其還有近代的馬蒂斯、馬迪裏安尼等等,很反感。至於他自己的作品,她也無從辨其優劣,她根本不評論,那與她有什麼相干呢。而現在,她整天要同美術畫冊、畫片、史論著作打交道,不得不開始向身邊的他請教了。古今中外,她淹沒在美術的海洋中,他教她游泳,他收了一個新學生,他們像是被介紹而初相識的朋友。不過她並不肯定全聽他的話,她認為他太主觀。他每次陪她一同看畫展,在每一件作品前講解給她聽,教她,她有時肯聽,有時不接受,他往往為她不接受自己的意見而生氣。他教的學生遠比她聽話。他對她盛氣淩人:“教了你還不服受教。”但同事和學生們都對她的印象很好,説她耐心、認真、謙虛,對業務也開始熟悉了。1年、2年、3年、5年……她一眼就能認出范寬、沈周、弘仁、波底淺利、鬱得利羅、蒙德里安,而且從馬約和雷諾阿的胖*中能區別出壯實與寬鬆的不同美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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