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後續《他和她》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7 13:27:49 | 出版社: 團結出版社

一次,她自己在床上擺弄衣褲,他幫她,她不要,原來她尿濕了衣褲,又不願別人協助。她洗澡,不得不讓步讓阿姨幫忙了。他洗澡都在夜間臨睡前,她已睡下,聽到他洗澡,她又起床到衛生間,想幫他擦背。年輕時代,誰也沒幫誰擦,她只為3個孩子洗過澡,那時是用一個大木盆擦澡。面對孩子,她的人生充實而無愧。她今天飄著白髮,扶著手杖,走在公園裏,不相識的孩子們都親切地叫她奶奶,一聲奶奶,呈現出一個燦爛人生。

他有時作些小幅畫或探索漢字造型的新樣式,每有作品便拉她看,希望藝術的感染能拉回她些許情絲。她仍葆有一定的審美品位,識別作品的優劣,不過往往自相矛盾了。有時剛過一小時,再叫她重看,她問:什麼時候畫了這畫,我從未見過。他不能再從她獲得共鳴。沒有了精神的交流,他和她仍是每天守護著的60年的伴侶。他寫伴侶二字,凸出了兩個人,兩個口,兩道橫臥的線,兩個點,濃墨粗筆觸間兩個小小的點分外引人,這是窺視人生的眼,正逼視觀眾,直刺觀眾的心魄。

1946年在南京,*公費留學發榜,她從重慶趕到南京結婚,“洞房花燭夜,金榜挂名時。”他們享受到了人生最輝煌的一刻,但她,雖也欣慰,並非狂喜。這個巨大的人生閃光點也很快消失在他們的生存命運中。最近,像出現了一座古墓,他無比激動要以“史記”為題記錄他年輕時投入的一場戰役。陳之佛先生作為*部聘的美術史評卷者,發現一份最佳答案,批了九十幾分。發榜後他去拜訪陳之佛,陳老師談起這考卷事,才知正是他的,他淚濕。但誰也不會想到陳老師用毛筆抄錄了那份1800字的史論卷,但抄錄時他也不知道誰是答卷者。60年來,陳老師家屬完好地保存那份“狀元”卷,那是歷史的一個切片,從中可分析當年的水準,年輕人的觀點。陳老師對中國美術發展的殷切期望,其學者品質和慈母心腸令人人敬仰。他家屬近期從他有關文集中了解到他正是答卷人,並存有陳老師為他們證婚的相片及為他們畫的茶花伴小鳥一雙,也甚感欣慰。他同她談這件新穎的往事,60年婚姻生活的冠上明珠,她淡然,此事似乎與她無關,她對人間哀樂太陌生了。他感到無窮的孤獨,永遠的孤獨,兩個面對面的情侶、白髮老伴的孤獨。孤獨,如那棄嬰,有人收養嗎?

因一時作不了大畫,他和她離開了他的大工作室,住到方莊90年代初建的一幢樓房裏,雖只有一百來平米,但方向、光線很好。前年孩子們又給裝修一次,鋪了地板,煥然一新。春節前後,客送的花鋪成了半個花房。孩子們給父母不斷買新裝,都是鮮紅色,現代型的。她穿著紅毛衣、紅襖,手持杖,篤!篤!篤!在花叢中徘徊,也不知是福是祿。

但老年的病痛並不予他安享晚年。他不如她單純,他不愛看紅紅綠綠的鮮艷人生,他將可有可無之物當垃圾處理掉,只留下一個空空的空間,他的人生就是在空間中走盡,看來前程已短,或者還餘下無窮的思考。思考是他惟一的人生目標了。他崇拜過大師、傑作,對藝術奉之以聖。40年代他在巴黎時去蒙馬特高地參觀了那舉世聞名的售畫廣場,第一次看到畫家伸手要法郎然後給畫像,討價還價出售巴黎的風光和色相。呵!乞丐之群呵,他也只屬於這個群族,仿佛已是面臨懸崖的小羊。從此,居巴黎其間他再也沒去過這售畫場,而看到學院內同學們背著畫夾畫箱,似乎覺得他們都是去趕高地售畫廣場的。今天住在姹紫嫣紅叢中的白頭人偏偏沒有失去記憶,乞丐生涯是自己和同行們的本色。在生命過程中發揮了自己的全部精力,對生生不絕的人類做出了新的貢獻,軀體之衰敗便無可悲哀。他和她的暮年住在溫暖之窩,令人羨慕,但他覺得同老死於山洞內的虎豹們是一樣的歸宿。她不想,聽憑什麼時候死去,她不回憶,不憧憬。他偶爾拉她的手,似乎問她什麼時候該結束我們病痛的殘年,她縮回手,沒有反應。年年的花,年年謝去,小孫子買來野鳥鳴叫的玩具,想讓爺爺奶奶常聽聽四野的生命之音,但奶奶爺爺仍無興趣,他們只願孫輩們自己快活,看到他們自己種植的果木。

載《文匯報》2006年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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