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昧系列作品的創作源於在湖北美術學院讀研究生的階段。當時我很喜歡塞尚、杜菲、馬蒂斯的繪畫及理論,他們都屬於西方印象派這一路,但我又感到他們的作品的造型技巧、風格、情調與中國傳統繪畫有一種可以相通的微妙之處。印象主義繪畫主要是從日常的平凡生活中去發現美,給人一種感官上的審美愉悅,而塞尚則除此之外,還要追求一種獨立於描繪對象之外的純粹的形式美,講究通過“有結構的秩序”,形成一種美的和諧的形式。之後,法國的野獸派,德國的表現主義、立體派,不像塞尚那樣重視體積、結構,而是大力發揮線條和平涂的較大色塊的作用,追求強烈的視覺效果和情感的抒發與表現,這就包含了更多能與中國傳統繪畫相通的因素。
為了拿到碩士學位需要過四級英語,因此我在創作學習之餘報考了“多詩”英語學校補習班。學校的老師多是外教,學校的對面是一位美國人開的酒吧,取名“藍色天空”,在武漢很有些名氣。晚上上完課,大約九點半,外教和我會去酒吧喝杯咖啡,一是我想和他們説幾句英文,二是他們也想喝一杯。時間一久,我也成了“藍色天空”的常客了。酒吧不大,人來人往,形形色色,以外國人居多。我坐在圓形的吧臺上,看著一幕幕現實版的影像作品,大約有半年多的時間,每週有三至四個夜晚在“藍色天空”裏呆著,像是吃了鴉片。晚上的“藍色天空”是人們消遣、交友、娛樂的場所,燈紅酒綠,充滿性感的音樂舞蹈。人們進來的時候,不論女人或男人,都各自帶有自己的特定的夥伴。奇怪的是進酒吧一喝上酒,就不分彼此,勾肩搭背,變得曖昧起來。就連暗娼也和老外談起生意,便出現了這樣的場景,午夜十分,一個老外帶一個中國女子離開,進來的時候是陌生人,走的時候卻如戀人。第二天再見他倆,進來時依舊如陌生人,只是酒一喝,相互又開始吸引,就又帶走了。有趣的是若干年後“藍色天空”的老闆,那位美國人得知我的曖昧系列油畫是以酒吧為背景創作的,他便約我在“藍色天空”裏做了個畫展,還為這個畫展取了個名字叫《懶洋洋》。這自然是為了使他的“藍色天空”更加生意興隆。畫展開幕那天來了好多人,可謂人頭攢動。《懶洋洋》變成了小資的一種生活狀態,與曖昧暗合,有點意思。
在西方的後印象派過去之後,畢加索和勃拉克倡導立體主義,變形的美,德國的表現派理論家沃林格爾和俄裔法國畫家康定斯基則大力宣揚表現“內在的需要”,反對模擬自然,帶有神秘主義思想,以描繪內心種種神秘的直覺、慾望,想像情感等等為繪畫的第一要務,之後便發展到“抽象主義”繪畫。《曖昧》系列油畫的創作在某些表現語言上,也是跳來跳去,從西方現代的各個繪畫流派汲取可以為我所用的東西。1917年的達達主義,宣稱與傳統決裂,表現主觀,給《蒙娜麗莎》添上鬍鬚。1924年“超現實主義”以弗洛伊德“下意識”理論為依據,鼓吹只有全憑下意識的作用産生的類似“夢境”的作品是最好的作品。所有這些流派都十分強調“象徵”,我認為象徵是畫家表達對社會問題的一種看法,所以我的作品裏也大量運用了“象徵”,在現代西方繪畫中,所謂“表現派”與“形式派”的爭執由來已久。表現派認為畫家內心的直覺、幻覺,想像等,表現就是一切,表現形式美與不美無關緊要;形式派則認為“創造一種純諧調”即純形式的美是繪畫的最高任務(德國表現主義、塞尚、野獸派)。未來主義看來介於這二者之間。繪畫的形式美對我來説更為重要,這是繪畫的靈魂所在。但繪畫的形式美又是有所指的,如我所應用的“象徵”手法就是指向一定的內容的。
《曖昧》系列作品在繪畫形式上也想有所突破,把中國水墨的某些方法嘗試加了進去。60年代以來興起的“照相現實主義”、“錄影藝術”、“裝置藝術”則是自然主義的重新興起,由抽象返回具象,而且直接複製現實的具象,表明瞭抽象到了極端,繪畫藝術也就不存在。無論如何,藝術是社會生活的反映。一位美國女觀眾展覽結束後給我寫了封信,與其説是對繪畫感性趣,毋寧説是對“曖昧”的一種嚮往。“藍色天空”像個謎,講不完的故事每天發生著,坐在吧臺上,就像看電影。閒暇時幾個朋友坐在裏面,我總是説電影開始了,大家一笑,有一天晚上,“藍色天空”裏的一位常客,一位女孩,經過幾年的泡吧,終於嫁了位老外,終成眷屬,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感,祝福他們。
都市的女人或男人有時是孤獨的,也有一個女人或一個男人來酒吧喝酒,結為朋友,漸進式的成了熟人或情侶,所以“曖昧”這個詞用在酒吧裏實在很貼切。於是我的創作衝動被激發、被點燃,開始用水墨畫些草圖,感覺好的施以色彩,一發而不可收。進入研究生畢業創作階段,大致上畫了一百多幅草圖,完成了“曖昧”系列的雛形。畢業展上朋友們對我的作品給予了好評,加上南韓mj美術館的推動和收藏,我在南韓做了“曖昧”系列個人畫展並出版了精美的作品集。南韓人受西方文化影響較深,對布面油畫興趣更大,並建議我用油畫的方式試試。回國後我便開始在油畫布上嘗試,用松節油把油畫顏料調成水狀,想畫出水墨效果,結果是怪怪的,既不像油畫也不像水墨。好在現代繪畫沒什麼禁忌,當代的繪畫發展已經不存在所謂畫種上的區別,只有繪畫材料上的差異,之後的油畫展在南韓也獲得了成功,粉絲多多。
我用油彩畫的畫更像“藍色天空”裏的人,完全是依據我對“藍色天空”裏人們的生活情態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思而創作出來的。真是如宋代蘇軾所説,“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現在有機會把《曖昧》出版成書,覺得很懷舊,作品記錄了些什麼人,什麼物,又或是什麼也沒有記錄,仿佛很虛無縹緲。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正進入一個高速發展的階段,我們這一代人是見證者。城市的歷史靠形形色色的人來書寫,我熱愛我所生活的武漢和武漢的人們,他們給予了我靈感,我通過繪畫記錄了城市的一角,我很快樂。藝術和生活對藝術家而言是兄弟,是去生活裏找藝術,或是去書本裏找藝術,或是因偶然的機會發生碰撞而成就了《曖昧》這本畫集,有時候不得而知。也許上蒼扔下一塊美麗的石頭,在“藍色天空”裏被我接到了。作為武漢這座城市的公民,我真實地描繪了這座城市在大踏步走向改革開放和現代化的過程中,由於中西文化的碰撞而出現的人生世態,這使我深感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