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華:是不是觀眾就有如剪輯師?在現場,看完9個電影片斷,通過自己的大腦進行剪輯,最後會變成九部電影,是這樣一個概念麼?
楊福東:這是我用一個相對簡單的內容對觀眾的一個想法。他們的觀影方式也是一種“斷章取義”的方式,會存在一種跳躍性。也許9個畫面在他們腦子裏面一閃而過,1到2分鐘;也許是3個畫面或者感興趣的某幾個畫面,某個局部;也許整個片子看完哪個畫面都沒記住,他記住的那個覺得還挺好的畫面卻斷掉了,沒拍完。觀眾會産生錯誤的感覺,這是不是觀影的另一種感覺?我不知道,結束後再來看,這種錯誤的段落會不會反而是一種有效狀態。
李振華:這是你想看到的還是希望觀眾看到的?
楊福東:我沒有設定絕對標準的點。其實就像我們在廁所裏看的某一本書,你會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每次翻書,就是經常看的那幾頁,而不是一上來就翻到陌生的一頁。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有這种經歷,我或多或少會有這種感覺。
李振華:是不是希望觀眾會隨著自身的流動性把這個故事串聯起來?可是每個觀眾流動方式不同,很可能是無序的一個整體的影片,或者如你所説,他們只是串聯了部分畫面,這是不是你創作時候的目標呢?
楊福東:我對觀眾的期待是一個非常自由的狀態,可能有人會從頭到尾看完,完整審視它,但更多人還是特別感性的。這也是一個既成事實,在藝術展廳裏做影像展覽的一個既成事實,對藝術家而言,或多或少是一種無奈的狀態。因為展廳的自由度、選擇權在觀眾手裏。我希望以後會慢慢的做一種“意念電影”或者“意會電影”,有點像在做夢的電影狀態。夢境的時間究竟有多長?小時候看科幻小説,談到四維空間、幾維空間,這種空間的時間概念是否和我們不同?瞬間,也許意味著一個非常飽滿充實的、長距離的狀態。我這對觀眾不會設置太多要求,更多還是希望他們能夠感性的去接觸。
李振華:你説的這個時間線索我特別感興趣。
楊福東:從另一角度來説,這個作品是膠片拍攝,我希望膠片被直接地還原,原材料重現。可能也有個人偏好吧。電影機本身是器材,它的機件感、聲音質感,還有膠片機的那束光芒跟螢幕的聯繫,是自己特別喜歡的。有點像回到小時候看露天電影的感覺,但這種質感呈現出來並不是針對回憶,而是我覺得這種質感本身是好的、美的。這種氛圍是美的,這種感覺是我想要的。
李振華:這和你以前的作品的感覺不太一樣。
楊福東:《竹林七賢》拍完了以後,想要很簡單,要相對的、認真的思考另外一個題材。其實我也可以換湯不換藥地一直拍下去,但這種做法對我來説只是工作量上的改變,或者説內容題材環境上的改變,對自己會有一種疲倦感。這種疲倦是我不希望看到的,如果沒有相對的思考和在意,會讓人失去一種期待,一旦喪失了期待值,就會感到很難受。
李振華:我覺得還是拿電影和電影院來做個比較吧,以前給我的感覺,你的電影是在關注畫面、關注內容、關注公眾與自身的傳達,這次顯然轉換成了關注氛圍,就像我進入到電影院,有畫面、有空間、有燈、還有……這些線索在作品裏面。
楊福東:其實或多或少有一點形式上的思考,還有些觀念上的思考,所以説它是一部純粹意義上的電影也好或影像也好,它的絕對標準在哪?它的可行性有多少?我只不過現在去進行一種實驗而已。
李振華:為什麼要選擇35毫米電影膠片這種媒材?
楊福東:首先有個基本條件,就是我認為它是一個化學材料。選35毫米的第一感覺是直覺或者是偏好。如果我選數字(設備)的話,數字有點像一面水泥墻,在我看來,它(數字影像)沒有一個呼吸的感覺。但是35毫米可能像是一個樹林,同樣也堵得慌,但還是透氣的,我會選擇膠片這種感覺。
李振華:因為是35毫米,所以才會出現NG、廢片的現象,用數字(設備)的話可能這種現象就消失了。
楊福東:我覺得不是消失,如果用數字的話,NG還是會有的。好的方面來看,大家會覺得數字設備相對方便簡潔,改變了一定的攝影觀念和方式,它對攝影者有種相對操作的寬容度。但是它有一個潛在的、特別大的危機,就是數字影像的氾濫。當選擇想拍攝一個畫面的時候,會沒有節制的拍很多,這同樣會在最後的想要的東西(素材、成品)這塊兒會造成很大障礙。而使用膠片,因為資金或其他方面的因素,恰恰導致了以膠片拍攝,反而提高了它的精確性。
李振華:我們再聊一下《將軍的微笑》這個作品。
楊福東:《將軍的微笑》我是把它當一個戲劇來做。在我的想像當中,應該是一個將軍戎馬生涯的最後一段生活,或者是當他年老以後的一段生活。可能是他的一個生日晚餐,一次很重要的聚會,或者是和親朋好友的一場盛宴。有一種離別的感覺,這種離別的感覺跟他以前的生活完全不同,可能會從表面上有一種什麼是孤獨的、寂寞的感覺。或者説是告別了戎馬生涯的狀態,聚會或宴席散夥之後的那種落寞。可能是一個晚上的落寞,也可能是一生之後的落寞。從表面上看,會有點人的生活、生存狀態以及生存的一些內心感受。
從戲劇的感覺而言,我用影像來做,而不是真人去做。其實也涉及到那種虛擬的狀態,什麼是真實的?真實背後的含義是什麼?在討論這些方面的時候,我覺得不僅僅是一種形式上的關注。
廖文峰:為什麼要選擇將軍,而不是一個普通人?將軍的這個意像是不是跟中國歷史有關?或者有一個現實的來源,與你以前生活在軍人大院裏面有關?
楊福東:要談到小時候的感覺,或多或少會有一點關係。另外,“將軍”予人的感覺上首先是身份、地位、還有權利的一種象徵,而這種象徵未必來源於小時候。小時候在部隊生活會感到一個看不見的體制、標準,這種級別之分在部隊是非常嚴厲的、非常清晰的,而且在生活中還是有一種朦朧的親切感。我不希望《將軍的微笑》這個作品偏離在影視、政治、權利的探討,我想要的是一種成長過程中老將軍的感覺,還有他(將軍)特殊的身份,會吸引你。將軍是一種陽剛或者硬的感覺,還有普遍意義上對將軍的傳奇生涯的興趣。其實就是生活中的一些迷,在他身上會加強那種力量感。同時,任何人到老的時候,基本狀態是一樣的,無論曾經再大的光環照耀,他還是一個平常的人,生於塵土,歸於塵土。換句話説,任何人、任何身份,在最後的那一剎那,他只有很普通的狀態,就是其中一份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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